话音一落,可怕的事发生了,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动了,叶行尚未反应过来,脚腕一紧,寒意顺着裤腿往上爬。他“蹬”地一下踹开那只手,退到安全范围。

一声鸟叫传来,声音格外刺耳,如打雷般在心头炸开。叶行脑袋嗡嗡作响,眼睛有些晕。他晃了晃脑袋,身影有些踉跄。

他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只看到了些许虚影,什么都没捞住。忽然间掌心传来一阵热意,虚影逐渐重叠,眼神慢慢聚焦。

在腐尸铺地而起之时,雾里抓着他的手,说了句:“走。”

这句话很有震慑力,仅一个字,悬在心头的无力感褪去,他回抓住她的手,在尸林,中穿梭。

雾里攥着匕首,在腐尸间或刺或抹或挑或斩,匕首如已与人融为一体,十分趁手。

臭味扑鼻,甚至熏眼。眼睛辣的像在辣酱里泡了三天三夜。眼泪止不住地落,越来越睁不开。

腐尸均穿着现代服装,最早的服饰已混着血肉模糊不堪,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装的蛛丝马迹。

腐尸嘶吼着,喉咙像被砂纸打磨后,又被开水浇过,活像恶鬼索命。

眼睁不开、耳听不清,叶行犹如溺水之人,雾里便是海中一叶扁舟,是他唯一能抓得住的。

鸟叫声响起。

叶行刚要寻根朔源,脸就被一块湿漉漉滑腻腻的东西盖住了,东西短暂地停了一瞬,就从脸上滑了下去。

眼睛灌了点脏污,视线更加模糊,脸上挂着些许血渍,有脚似的吸附在上面,黏黏腻腻。

愣了两秒,胃里翻江倒海。

“哇”地一下,什么都没吐出来,喉咙火辣辣地疼。

“这只鸟,不大好对付啊。”

雾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行回过神,扁舟已收回了楫,不知去向了何处。他站在原地,冷汗直冒,大脑空白两秒,周遭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

安静不过瞬息,一道凄厉的鸟叫声传来,叶行顺着声音看过去,泼天夜幕下,有只金鸟冲破云雾,往更深的雾气中钻去。金鸟似鸡似凤,分不清是什么。

未待金鸟钻进黑雾,便撞上了一张无形的网。巨网骤然缩紧,翅膀收拢,死死卡在网兜里。它昂起头颅,向上挣扎着,却似蜉蝣撼大树,等待着它的,是更紧的束缚。

看到这一幕,叶行张了张嘴,蓦然看到黑雾之中的人,惊得说不出话。

雾里从中走出来,带着一股战损的疲态。

她手上攥着的匕首,正在滴血,血水顺着刀尖滴落,尚未落地前,便被雾气蒸腾殆尽。

她抬手,不以为意地甩掉到刀尖上的血。脚步轻轻地落在金鸟前。金鸟虚弱地看着雾里,喉咙间呜咽着,仿佛是死前最后的悲鸣。

“墓地,怎么走。”

金鸟一言不发,眼角泣血。

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雾里亮起匕首,刀尖对准金鸟的喉咙,眼里的杀气倒映在刀面上,无声而胜有声。

“墓地,怎么走?”

这句话压迫感十足,大有一种“你不说,我就弄死你”的气势。

金鸟颤抖了下,喉咙里发出一阵悲鸣,如怨如诉,似在啼哭,又似在低语。但具体说了什么,叶行根本听不懂。反倒是雾里站了起来。

“走吧。”她说。

“去哪里?”叶行问。

雾里:“有人来了。”

说完这句话,身后果然传来了阵琐碎的脚步声。如果是抓他们的那群人,再被发现,岂不是又要被抓回去。

叶行紧跟在雾里身后。

这是一座城堡般的屠宰场,四面全是洞窟,看起来,都能进去,又都不能进去。雾里带他进的是身边最近的洞窟,仿佛只是为了躲避危险而不得不进行的权宜之计。

洞窟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临进去前,雾里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很遗憾的是,那里很快就被一阵蒙蒙大区遮盖住了,一样看不见任何东西。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将不再清楚。

怕吗?

叶行额角划过一抹冷汗,紧紧跟在雾里身后。比起害怕,心脏里更多充斥着一种对于未来的好奇。

好奇之前发生了什么,以及,这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洞窟里冷飕飕的,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脚下凹凸不平,有一些碎砖块似的绊脚物,又不太像砖块。

叶行紧紧贴着雾里,走得格外小心谨慎。

“哗啦啦”

洞里传来了阵诡异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声音由远及近,一下一下,拍打着叶行的心。他拉住雾里的胳膊,心里凉了一截。她的胳膊比洞窟还要冷,上面滑腻腻的。

他忽然想起来——她也许受了伤。

“哗——”

声音就在耳边划过。

叶行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无形的气撞进了石壁上,墙壁突然软成了滩烂泥,将他填塞包裹在了里面。

“救我。”

叶行抓住最后的稻草。

胳膊被攥住,一只手在喉间,又往上摸,堵住了他的嘴。叶行愣了两秒,屏住呼吸。

“老大,这里有血,那两个人,八成是进到这里去了。”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被提到的老大没吭声,片刻,粗犷硬汉声再度传来:“看这样子,应该刚进去不久。外面那只鸟、那些丧尸都被解决了,咱们就这么跟进去,如果碰上,没有胜算吧?”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心事重重的苍老声响起:“不能再等了。”

“我走前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

出于人道主义,叶行下意识地伸手,拦住雾里的腰,将她往身边拉近了一些。身后软烂的墙壁也因此又陷进去了一些。

叶行身体往后倒,有些支撑不住。

“几点了。”脚步声停下,老人问了一句。

“凌晨三点四十七。”

“来不及了。得快点找到入口,找不到那张图,咱们回去都得死。”

“可是,太岁……”

“找,一定要把人找到。”

谈话粗略简短,脚步声再度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此时此刻,身后的墙已经完全塌陷,碎末好死不死地砸了下来。

突然间,外面所有声响销声匿迹。

心跳几乎跳出心脏,被发现是板上钉钉的事,留还是走,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叶行一脚踹开已经摇摇欲坠的墙,拉了雾里就跑。

“人在这里,别让他们跑了!”

痛苦,疲惫,绝望,这是苏宁目前仅存的感觉。盯着前面的女人,他试图挣扎,手腕被勒得出血。

绳子随着挣扎而颤动,蓦然间,女人回头看他,藏在发间的眼带着一丝不以为意的慵懒:“我肚子很饿,再乱动,我不介意多吃顿夜宵。”

苏宁动作一顿,咬牙:“你放开我。”

“放?”

林坼挑眉,退到他身边,抬起手,在手掌将要落到他脸上时,他看到苏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她嗤笑一声,侧手揪起他的耳朵。

“你算哪根葱?”

距离很近,她的手揪着他的耳朵,带着一股主宰生杀大权的霸道。苏宁生来就是公子哥,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

屈辱感油然而生,他面红耳赤,一把打开她的手:“放肆。”

“放肆?”

林坼“切”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你身边那些兄弟,可全都进了我的肚子,要命还是找死,你自己掂量。”

听得此言,苏宁心里凉了一截:“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林坼掏了掏耳朵:“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你他妈找死?”苏宁骂道。

“你他妈再说一句。”林坼不让分毫。

面对实力的悬殊、生命的脆弱,最后的那一刻,苏宁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被揪了出来。恐惧战胜了勇气,他两腿发软,硬着头皮,用最后的倔强回:“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报仇的。”

“好啊,我等着。”

林坼转身,继续往前面走。

脸上虽然不以为意,但心里却已经有了算计。老黑头借口兵分两路,至今尚未归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反了水。

不过无所谓,只要手里有苏宁,一切都好办。

“啪”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手头的绳子被蛮力挣断,手里还有半截的绳,林坼顿住,看了一眼绳子,又回头看,本该跟在身后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她眼睛眯起,呵呵一笑。脚步也同时转了回去。

“苏小公子,我劝你最好识相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数三声,三声之内,你最好赶快出来,如果不出来,等我亲自找到你,后果可就不是你能承受的了。”

四周黑漆漆的,林坼走在洞穴之中,如逛自家花园般,十分闲庭信步。

一步,两步。

脚步声如鼓点般踩在心跳上,苏宁缩在角落里,用手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

林坼的声音在石壁后响起,苏宁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二——”

声音在头上炸开,不等她念完,苏宁利剑一般蹿出去,连滚带爬,钻进身前一口逼仄狭窄的洞穴。

洞穴泛着红光,按照往常下墓的习惯,“见红”如遇“血光之灾”,下墓者避之不及,但如今的局势,林坼俨然比“见红”更为可怕,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刚刚钻进去,头皮被一股大力撕扯着,脖子几乎要被拧断。死亡的恐惧扑面而来,苏宁想退出去,就被一股大力卷入了其中。

林坼站在洞穴边,看着掉落在外的鞋,摘下耳机,打了通电话,铃声外放出来,一首好日子响彻云霄。

响了几秒,声音戛然而止,对面“摩挲”了一阵,“喂”了一声。

林坼问:“到哪里了?”

对面支支吾吾,拼凑不出来一句话。似乎不大方便回答。不过,林坼并不着急,她转了个身,说了句:“遇到了点麻烦事,你见机行事,别坏事,一切都等我到了再说。”

电话挂断,林坼跨步迈进洞穴,洞里的红光烟花炸开般,明亮了一刹,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洞窟里黑下去,有东西在嘶吼。

被墙壁吞噬后出来,叶行就掉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洞窟里,四周很黑,随手一摸,都有骷髅出现在手下。恐惧蠢蠢欲动,掀着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层保鲜膜。

雾里受了伤,正在旁边调养生息。那些追他们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切都很安静。叶行咬牙,站起来,费力地往旁边摸索。

骨头,全是骨头。

走没几步,叶行就停了下来。

脚下有东西在蠕动。

他屏住呼吸。

关于下墓,之前看过。眼下所经历的一切,和盗墓有什么分别?

现在来看,马迷兔的本质应该是墓地。谁的墓地不得而知,又为何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地来、不惜为此搭上性命,也不得而知。

脚下蠕动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地往上爬,已经钻进了裤管,触感湿凉黏腻,初步确定,这是条手腕粗的蛇。终年生长在阴暗潮湿环境下的蛇,通常是毒蛇。

他拔刀,紧绷着身体。蛇钻进裤管,一寸寸往上爬。叶行一把攥住裤管,刀在裤子上滑过,“噗呲”一声,黏稠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

蛇在裤子里扭动着,腥臭味扑面而来。叶行当机立断,又补了一刀。

后背传来了阵触目惊心的凉意,叶行的心跟着紧了一瞬,他偏开头,一道黑影从脸边擦过。

擦过的那一瞬间,叶行仿佛看到了双眼睛,脸被毛发拍了下,窒息感扑面而来,有只手紧紧扼住喉咙,将他往后带。

叶行撞在墙上,被生生举起。仅有的空气被排出胸腔,缺氧感要在肺里炸开。他咬着牙,用仅存的力气,抠颈间的那只手。

手背青筋爆起,铁钳仍死死地禁锢着自己。视线逐渐模糊,叶行抄起藏在袖口的刀,狠狠扎了过去。

刀口如入空气,竟然十分轻而易举就扎进了肉里,但这肉的触感,根本不像是肉。铁钳也在这时如避洪水猛兽般退了开来。

脖子没了禁锢,叶行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呼吸逐渐平稳,藏匿在身下的白骨森森,不是一般的硌人,他站起来,迅速往雾里身边靠。

这里过于诡异,走两步都不能够。还是待在她身边为妙。

靠在她身边,有种说不出的安心。叶行侧脸过去,企图在黑夜里探寻到她的轮廓。

“看我做什么?”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叶行心头“崩”了一下,强装镇定:“怎么出去?”

下一刻,身边一阵摩挲,雾里似乎站起了起来。叶行跟着起身,还没走过去,胳膊就被抓住,雾里将半边身体的重量压过来。

叶行下意识地将人搀住。

“你还好吗?”

雾里不答,直接说:“右侧方有门,先走再说。”

右侧方?这里不是洞窟?转念一想,雾里能看到洞里的一切,应该真有个门。但脚下障碍众多,他盲人瞎马,走不了几步。

叶行:“帮我看着路。”

雾里沉默着,良久,才疲惫地说了句:“右边,你侧过来几步,往前走。”

叶行转身,走的费力。没走几步,脚下果然一个趔趄,往前摔了一下。他迅速站稳,把要摔下去的人捞回来:“你——”

“等等,”雾里打断他的话,“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