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照过去,洞窟里的环境一闪而过,照见了不知多少张脸。持手电的男人骂了句:“这他妈是条死胡同吧?全他妈是纸人,这能过得去?要是能过去,我头都割下来给这些爷奶们当皮球踢。”

“行了,刚哥,通常越是不能过的地方,就越有收获,过,过他妈的。人生在世几十年,今朝有酒今朝醉。”

刚哥照向旁边,手电筒打在猛子脸上,照见了几颗芝麻大小的黑痣。黑痣连成一片,稳稳地卡在大鼻头上。猛子转过来,瞳孔直对手电筒,缩了一下,迅速把灯打开:“照你妈呢?走。”

猛子话音一落,弯腰就钻进了纸人堆。刚哥一看,血冲脑门,也一股脑地跟了上去。

猛子,日月门出来的,听说是个大人物,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成了被同门追杀的对象。三个月前,他突然出现,满身泥巴,受了很重的伤。那伤口,像被什么虫蚁钻过的腐肉,烂的长蛆,连在身上,一片一片。

他倒是能忍,刀子剜进肉里,屁没放一个。割完了肉,整个人像被活剥过一样,他动弹不得,衣食起居就全担在了他肩上。

关于猛子,有几件很奇怪的事。

那一两个月,有件很奇怪的事,第一晚,他起夜起得急,来不及上茅房,就去院子里撒了尿。他惬意地撒着尿。

摊在地上的尿倒映着月色,圆鼓伦敦,像个大蛋黄,在水波的荡漾下,一掐就能流油。他本来想抬头看月,却觉得旁边阴风阵阵。一扭脸,三魂没了气魄,旁边他妈站了个血人!

尿意卡在那里,裤子掉在了地上。震惊了好一阵,他才辨认出猛子,骂骂咧咧了几句,谁知道这人一声不吭,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就看到了天上蛋黄似的月亮。猛子梦游似的,在那里站了不知多久,才自行进了房间。

第二天,问他怎么回事,他竟然什么印象都没有。

这样望月的事,每晚都有。有时一声不吭,有时还会一唱三叹,嘴里念叨着一些话,说什么“满了…偏了…可惜”,根本听不懂。

第二件奇怪的事,是关于他的身体。通常情况下,全身腐烂,只有死了很久的尸体才有,人怎么能受这种伤。

第三件,是有天他实在好奇,没绷住,灌了猛子点酒,一点点撬开了他的嘴。他说,他是从马迷兔出来的、死而复生的人。而且,还是三十年前的人。

死了三十年?死而复生?怎么可能?!

这种事,古往今来,从始皇帝开始,但凡有一例成功,都能让他相信。可问题是没有。一开始他还不信,后来猛子酒醒,告诉了他一些事,敲定一定要再来这里一趟。

碰见这种事,寻常人避之不及,可他好奇啊。甭管长生不长生,哪个愤青还没个盗墓的梦?

于是,他就跟来了。

收回思绪,刚哥照着猛子,他身形壮硕,一身腱子肉,跟在他后面,安全感十足。

“这些纸人,别乱动。”猛子说。

“这,只是纸人啊。”刚哥看看旁边,纸人泛黄,有些地方挂着蛛网,还带着一些灰尘,看着蛛网,明显是陈年老网了,就算纸人诡异,也不至于突然兴风作浪,不然哪里轮得到蜘蛛在上面安家立业。

刚哥稍稍放下心,笑着掏出一包压缩饼干,“咔嚓”几声脆响,饼干在手里碎开,他撕开袋子,往嘴里挤了一块。

舌头搅着饼干,香味在口腔中化开,刚哥四肢百骸开了闸门似的,爽的直翻白眼。

“别叫。”

猛子不耐道。

刚哥咀嚼着饼干,嘴巴咂咂作响,怪道:“我没叫——”

嘴巴被捂住,一阵风冷飕飕地往脖子里灌。刚哥瞪大眼睛,手电筒下意识地照过去,就照到了头飘逸的长发。

他刚要出声,长发转过头,露出了张冷漠的脸。这张脸,脏兮兮的,看不清原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人。

“站住!”

刚哥把人叫住,手电筒打在女人身旁的男人脸上,男人顿在那里,缓缓扭头看他。这是人吧?绝对是人吧?

他大着胆子:“小友?哪路人?”

这人出奇的年轻,十八九岁模样,小小年纪,没点本事,来不了这种地方。常年在道上混,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经验告诉他,相貌越年轻,实力就越恐怖。

他仔细打量着他,这小年轻,面容俊秀,但凡见过,不至于没印象。可他实实在在无法将他谁对上号。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这人的眼神出奇的冷,像要杀人,不大好惹。刚哥张张嘴,想说什么,就被猛子拉了回来。

猛子眯着眼,扫视雾里,芝麻鼻头皱了皱,一颗黑痣从鼻尖消失。他抖了几下,搓搓胳膊,说了句:“怪冷。”

“前面是死胡同吗?”

叶行:“不清楚,可以自行看看。”

他表面镇定,实则心里不是一般的慌,雾里受了伤,对面这两人,甭管什么人,万一起歹心,绝对逃不掉。

哪知猛子却说了句:“回见。”

回见?

叶行一阵诧异。

不过很快,他就又释然了,甭管对方怎么想,反正萍水相逢,能躲一劫是一劫。他礼貌地冲对面点了点头,亲自目送对方往前走,才转身,走进了纸人堆中。

刚哥回头看,越来越觉得奇怪:“猛子,那俩人一看就不简单,怎么……”

猛子突然顿住,把他吓了一跳。刚哥停下来,仰头盯着他壮硕的后背,他咽了口唾沫:“怎么了?”

猛子:“走个屁,死胡同。”

“啊?”刚哥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猛子来过,对这里的地形摸的门儿清,明知是死胡同,还偏要来,所以,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有可能是为见那俩人,才专门来的。

刚哥反应迅速:“你想办他们?”

猛子摇头:“不是对手。”

刚哥毕竟“艺高人胆大”,自持见过的大风大浪海了去了,无所畏惧地说:“两个人呢,拆开不就完了。”

猛子苦笑:“你不懂,这两个人,都是棘手的麻烦,沾不得。”

“况且,时间就快到了,反正终点一定会见,不急于一时。”

刚哥一想,猛子说的在理。他把手电筒夹进胳膊里,转身。视线又落在了一堆纸人上面,这些纸人……

他抄下手电筒,照在纸人身上。这些纸人,无一例外的是,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孔,孔的分布呈散射状,有大有小。

刚哥回头,又看到了猛子鼻尖上的黑痣,那些黑痣,像有生命一样,在他鼻尖生动鲜活。平地惊雷在心头炸开,他抬手,将手电筒的光倾泻下去。

光从正斜上方洒下来,正好对住那些孔。照进纸人里的光,在纸人身上形成了一条条清晰的线。

“我擦。”

简直不可思议。

刚哥问:“这他妈什么玩意?”

猛子看着这些线,嘴里发着奇怪的声音。平静下来,他咧嘴笑笑,脸上少有的沉重:“之前应该跟你讲过。”

刚哥沉吟:“又是那个?我擦?怎么可能?这都翻山越岭了吧?怎么可能过得来?”

“刚哥,”猛子说,“别忘了,那一代人,都是什么怪物。”他盯着盘根错节的线路,声音压沉,“年代太久远了,有些事,连我都记不清了。”

又来了又来了。

神神叨叨的。

刚哥听不得这一套,又不好当面戳破,于是岔开话题:“你帮我打着手电,我把它画下来,省得以后要用到,还得再多跑腿。”

猛子侧身过来,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住了他的手电筒。他个高,原本照不见的路线,也在这时清晰了起来。刚哥掏出纸笔,蹲在地上抓耳挠腮地比划着。

他动作快,比划了几下,就闭上眼睛,迅速将路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过完路线,不过一两分钟,一张纷杂的路线就被画了出来。线路密密麻麻,乍一看像人将睡未睡时画的乱笔。

他端详片刻,把纸张折叠起来,扯着嘴角:“搞这玩意的别是个疯子,一环扣一环,要解出来,正常人的大脑算是栽了。”

猛子:“走吧,真没时间了。”

刚哥将纸笔塞进衣兜,攥回手电:“怕啥,他们那是走楼梯,咱们直接坐电梯,速度还不嗖嗖的,能一样吗?”

叶行从角落里走出来,盯着抹黑的前方,耳朵静静地听着声音。那两位已经走远了。

叫刚哥的说,这上面有线。叶行细细想了一下,刚哥照的线,和记忆中某个画面慢慢重叠。

叶行清楚地记得,叶家祠堂,分明有这种东西,不过不是线,是图,名字叫“海上燃犀图”,听说,叶家的长明灯,续的就是燃犀灯的火。

以及,他们说,没时间了。

刚才胁迫他们的老人也说没时间了,什么没时间?

叶行百思不得其解,扭头看雾里,问了句:“跟上去吗?”

雾里:“跟。坐电梯。”

这倒是,有“电梯”坐,谁还走“楼梯”?叶行调转脚步,凭着敏锐的听觉,一步步往那两人所在的方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