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刘桂新单枪匹马去了二选车间。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问问,俺家老张什么地方差了?退伍兵,立过功,老党员,不说又红又专起码也对得起党和国家。

就说在厂里,要不是因为我住院抢救也不至于成了工人,对不对?分房子得等,涨工资得等,拿奖金也得比别人少,我来找过吗?

一有好事就想起来俺们是党员了,就得讲风格讲作风,让一让,我就奇怪了,怎么别人就都没风格没作风了呢?怎么就不让一回呢?

啊?你们当领导的翻来覆去说这些话脸就不红啊?

多少次了?熊人也不能总盯着一个人熊吧?这么大个车间就俺们一个好欺负的呗?

干活,设备有点事儿也不管是什么时间,三更半夜去家里喊,俺家老张说没说过半个不字儿?哪回不是马上过来一干大半宿,给过什么了?

我真就想不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的心眼子长哪去了?歪着就不难受啊?

要不这样,这次工资俺们不要,以后有活也别再去找,行不行?俺们就混着,不行把俺们开除,行不?”

刘桂新越说越激动,连带着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发泄了出来,眼泪都出来了。

“我原来一直念着厂里的好,我那会儿住院离死就差一步,可这些年下来也差不多了吧?左一次右一次,我看都成了习惯了,有活老张上,好事再等等。

和老张前后脚进厂的,资格差不多的,还有谁工资没到顶?谁奖金不是拿头里?有几个还在下面和水当工人的?俺们不挑,当工就当工人,可心里总得有杆称吧?

哪有这样合起伙来欺负人的?不就是俺家老张老实嘴笨吗?能哭的孩子才给奶,是不?

不是我的我也不想,是我的想赖了也不行,今天要不我死在这,要不你们就看着办,泥人还有土性。

实在是太熊人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老张就压着我不让我来找,不来能行吗?这还有个头不?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是当领导的,思想进步觉悟高,你告诉告诉我?”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能躲的都躲出去了,躲不掉的低着头在那硬忙,离的近的就盯着地面看,离的远的窍窍私语。很多时候的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

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人心向背,都会有一点儿私心,这个无可厚非。

主任被刘桂新说的面红耳赤,有点儿大汗淋漓的感觉,一门儿的劝刘桂新喝口水慢慢说。

“以前的事儿我真不知道,我也是刚来没多久,情况也是同志们汇报上来的,我也正在熟悉,你消消气儿,有话慢慢说,事情都能解决,对不对?”

“我不是胡绞蛮缠的人,那些事儿我也干不出来,我就想要个理。多少次了,再老实也不能这样吧?泥人还有三分土性。”

“知道知道,我知道。”主任点着头挤出笑脸:“情况我马上就去了解,你放心,该是张清之同志的一分也不会少,好不好?”

“这就不是钱的问题,是车间把事做的太绝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跑到这里来大吵大闹我不丢人吗?可是有什么办法?我要不来张清之这辈子都别想提一级工资,别想落一点儿好在身上。”

“不会不会,怎么会?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好不?你先回去,我这边马上落实情况,好吧?”

“我就要个准信儿,这回有没有俺家老张。多少后来的年轻的都提上去了,他们是活干的比俺家老张好还是做了什么突出贡献了?你拿出来章程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消息传的飞快,马上张清之这边班组里就知道了。

有幸灾乐祸的,有完全看热闹的,有呲之以鼻的,有同情理解的,不一而足。现在班组里老人没几个了,退的,调走的,提干的,大都是后进来的年轻人。

“师傅你要不还是去劝劝吧。”张清之的徒弟孙章伍小声对张清之说。

“去什么去?不去,那帮鳖犊子就得骂一骂。当不知道就行了。”老蓝在一边瞪了孙章伍一眼。

张清之挠了挠了头,感觉有点丢脸,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的。

“老张你啊,就是太老实了,真的,我早就想说你了,什么事儿都抹不开脸儿,这哪行,这是什么地方?你退一步别人就能进十步,没头。”

“闹一闹也好,起码叫那几个玩艺儿能记住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的以后再瞎搞也得琢磨琢磨。”老徐头给张清之递了根烟:“你就当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

“都不容易呀。”老蓝点着烟叹了口气:“你媳妇儿,现在身体挺好了呀?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得过大病。”

“还行,前两年我还耽心,这两年看着感觉还行,锻炼的呗,没天没夜的干,家里全靠她了,要不早黄铺了。”张清之点点头。

“确实能张罗,在咱们厂,就是在整个郭家堡你媳妇儿也算是一个能人,厉害呀。没生对地方。”

“还不都是命,我老丈人原来那还是大干部呢,她可是一点儿福也没享着,竟遭罪了。”

“怎么回事儿?”

“死的早了呗,58年就走了,后面就给下放到农村去了,和我一个堡。”

“命啊,这玩艺儿,呵呵,说不清楚。”

“过日子吧,怎么还不是吃两顿饭睡一觉,谁最后还不是黄土一埋?吃饱了算。”

“师傅,我婶儿走了,我看是哭着走的。”打探消息的孙章伍像兔子一样跑进来。

“我去看看去。”张清之站起来,他有点耽心。

“别去。”老徐伸手拉住张清之:“没事儿,肯定没事儿。不能去。”

“那我去跟着看看。”孙章伍掉头又跑了出去。

其实刘桂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出来下了楼还在流泪,就是止不住,好像积攒了多年的泪水一下子有了通道一样。

一直走出厂子大门,心情总算缓和了下来,眼泪也不流了。

刘桂新吸了吸鼻子,大步向市场走过去。还得卖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