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行行好吧,这孩子命不好,生在天塌之后。如今村子让大水冲了,家里五口人没了只剩她,一个女娃吃不了多少,养大了还能换钱,求求老爷,就给她一口饭吃吧。”

衣衫褴褛的老者抱着婴儿,跪在马车前。

大雨滂沱。

砰砰打在泥地里,泥浆混着泡儿滚滚而下。

天塌之后,气候异常。

有时连年干旱,颗粒无收,有时连年暴雨,洪涝不绝。如今正好赶上雨年,贫民还能勉强混口饭吃,只是山洪水涝不绝,过的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马车里坐的是新到任的知府和知府夫人。

知府的官是买的,学识不如何,但品性还算良善。车夫打起帘子,白面馒头似的知府大人伸出头来,“拿近我看看。”

老者依依不舍递过女婴。

“这孩子怎连眼睛都不会眨?”

“饿的……”

“饿了怎也不哭?”

“饿成这样,哪还有力气哭?”老者苦笑连连,不由叹气,富人哪知穷人的苦处。

“哦。”知府点点头,抱了孩子递给夫人林氏相看。林氏生得貌美,原是京城的大家闺秀,育有一子在京读书,不曾带在身边。

如今见了瘦弱的婴孩,心生怜惜,“大人,不如我们收养她吧,怪可怜的。”

“就听夫人的吧。”

车夫放下帘子,给了老者两吊钱。

一行人挥鞭赶马,很快离开荒山野径。

知府大人上任期间走了百年难得的狗屎运,姚江府风调雨顺,不仅年年满税,还有余力支援其他州府。如此叁年任期满后,胡勇提拔回京,亦带回了收养的女婴。

女婴单名一个灵字。

从小到大都很痴呆。

因为很痴呆,格外得夫人林氏喜爱。

十五岁的胡灵坐在院中,面前放着女诫。先生摇头晃脑踱步念书,她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树,一会儿扣自己的手指。

“男女异行……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胡灵,你有在听课吗?”

“有吧。”她说。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有吧?”

先生吹鼻子瞪眼。

胡灵杵着下巴打哈欠,眼角有些困倦的泪。

有的人好好跟他讲话。

就是听不懂,听不懂就算了,还非要问。

十八岁的胡霍穿着马靴进来,将弓箭交给仆从,讥笑道,“先生莫费心了,小妹痴呆,能识字已经难得,若要她明理,恐怕比赶猪上树还难。”

胡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仿佛没看到胡霍。

她生得白净,眉眼婉约,是令人心喜的小家碧玉。只是慵懒了些,从来不把人看在眼中,就显得温吞痴呆。胡霍虽是胡勇之子,但眉眼肖母,又好骑射,看着高壮英武,丝毫没有生父白胖的喜庆相貌。

林氏疼爱养女。

胡霍打小就嫉妒胡灵这个野种。

如今长大了,天天盼着妹妹出嫁。

“区区一本女诫都读不好,我看你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

胡灵哦了一声,“哥哥都不急,哪轮得到我急,你的狐狸射到了吗?”

胡霍几年前同人围猎,见了一只金色的狐狸,于是发下豪言壮语,要射狐为聘,迎娶陈家小姐。几年过去了,金狐出没数次,最近的一次甚至在胡家院子里刨土。

就这,胡霍都没猎到。

胡霍来捂她嘴。

兄妹二人扭在一处。

胡霍气急败坏道,“你等着,我今夜出城一定猎到,到时你可别吓着!”

“哦。”

“你可别吓到!!”

“哦。”

胡灵的痴呆嘲讽技能太强了,刚回家的胡霍鞋都来不及脱,从仆从那里取回箭,重新上马,很快气汹汹跑得没影。

教书先生还待再讲。

胡灵拿起书,问道,“先生,有男诫吗?”

“胡闹,大丈夫自有四书五经可读!何须男诫!女诫是简化之后,方便你们女子学习品德的!”

胡灵随口背起了拗口的典籍。

一直到先生慌忙喊停,这才停住。

“家里的书我都会背了,我哥不会的,我也会。若要我学女诫,也不是不行,等哪日我哥需学男诫再说吧。”

先生哑言。

她起身,拢着袖子回屋。

林氏正巧找过来,拿着男子画像展示,“这是钱侍郎家的叁子,尚未婚配,虽说是个庶子,但是娘看过了,长得比画像还俊,又是个好读书的……”

“娘,我不能成婚。”

林氏把画像放一边,拉她手,“好灵儿,女子怎有不成婚的?”

“我是树,树不用成婚。”

“又在发胡话了,你看你身上哪块肉是树桩子,怎用这胡话搪塞娘?”

胡灵看向窗外。

她原本不叫胡灵,而是叫灵杉。

她原是一棵树,得道飞升,在天上种自己……她种得好好的,直到有一天把天砸了,然后下界变成了肉体凡胎的人。

就,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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