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书柜上这个书盒子里发现了一些零散的日记,从字跡看起来应该是我以前写过留下的,不过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记得我有写过这些日记,也不记得有经歷过日记上描述的事情,甚至有些日记的内容,我完全看不懂在说什么。

大概是写过就忘了,才会连书盒里有日记都忘了。

今天隔壁搬来一个新住户,是个装扮看上去是上班族的中年大叔。镇中心的影木也越长越高,第二层枝条已经开始冒芽,假以时日,想必能长到三、四十公尺高也没问题。只要影木好好生长,很快就会有更多邻居。

附註:昨天在街上遇到一个穿斗篷又带面具的神秘外来者,那个人能凭空从手里变出槌子又变回去,我晚点也想试试。

***

蒋知妤在办公大楼林立的主干道马路上奔跑,每经过支巷岔路口便尽可能探视街道上是否有人徘徊。虽然巷弄偶尔会因为任意拼上其他区域而扭曲,需要深入察看,但多数情况下都可以直接一眼看到街底。

然而,除了影木人偶之外,她没有在街巷里发现任何人影。而且为了争取时间,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无视多少个大大小小发光的幻境领域,牺牲那些可能获救的人却没有换得任何搜寻进展。

「……是我想错了?上班族最在乎的不是事业吗?」

由于连续反覆的急停与奔跑,两侧腹部开始发疼,犹如有人拿着细针反覆缝过内脏,这尖锐刺痛终于逼得蒋知妤停下脚步,一手扶着墙,另一手用力按住侧腹,大口喘息调整呼吸。

还是那个人根本不在这区吗?

念头一浮现脑海,蒋知妤立刻撇头甩开。如果每个人都抱持「目标不在自己负责搜索区域」的想法,那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现在海啸云还没出现,还有时间可以寻找那个男人。

蒋知妤再度提起精神,既然暂时没有其他想法,那便先扩大搜寻范围,往办公大楼区旁边的餐厅商店街区碰碰运气。

她持续在歪七扭八的街道上奔跑。

前方有一高一矮的影木人偶在路口等待号志变换,从他们的体型与装扮来判,这两个影木人偶应该是偽装成夜间返家的寻常母子,但小女孩上衣烫印的卡通图案却吸引了蒋知妤的注意。

衣服上头印着的是接近十年前流行的动画主角群,甚至她小时候也有一套类似的服装;可是过往遇到的影木人偶,在模仿人类时皆会选择适当的衣着来增加真实感,这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新,看起来家境无虞,但为什么选择显现这早就过时的图案?

她停在人偶身后,假装自己也是要过马路的行人,悄悄听着两名人偶的谈话内容,小女孩的童言童语里净是那齣过时动画里的某位要角,儼然就是生处该时期的孩童们会有的痴迷与疯狂。

为了回避影木人偶的攀谈,蒋知妤抬头看向人行道红绿灯,像是急于过马路而无暇间聊的赶路人,但这时她才发现眼前的红绿灯竟然也是旧式的红绿灯——只有灯号没有倒数提示。

刚才在办公大楼区域搜索时,为了避免引起路上影木人偶的注意,她一直都有尽量配合号志灯号来过马路,因此她很确定之前路口的红绿灯都很符合现代。

眼前这片过时年代的带状区域以这路口红绿灯为起点,一路延伸至对侧的住宅区深处,而宽度只涵盖这十字路口,视觉上如同彩色照片里一截被阳光过度曝晒的泛黄区域。

这里感觉很不对劲。

蒋知妤犹豫是否该先回去通知奥萝拉时,人行号志由红转绿。她短暂迟疑,立刻迈开步伐踏入这片时光错置的街区。直觉告诉她,这异样一定有什么原因,影木镇里瞬息万变,她不能保证再次返回还能遇到同样的情况。

她走在整齐栽植老树的人行道,两侧是老旧但称不上脏乱的公寓,蒋知妤心底不由地升起一种怀旧感触,彷彿回到自己年幼时期曾经居住过的老社区,儘管美好却再也回不去。

那对母女影木人偶则漫步在她后方,小女孩驀地大声嚷着想先去公园玩,等爸爸下班再一起回家;这一喊,顿时让蒋知妤思绪回归。

——那你就试着想想看吧。既然目标是中年男性,你觉得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奥萝拉的话语言犹在耳,蒋知妤忽然有了想法——家庭。愿花里的男人看上去还算年轻,说不定也有个和小女孩同龄的小孩,需要带去公园散步玩耍。

她加快脚步,在是似曾相识的街道小跑步,直直奔向巷道中段一处光线清朗的缺口,这里果然有一座连通三个街区中型公园。

蒋知妤瞥了一眼公园的名称,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里有种怀念感,这里与她小时候居住过的社区一模一样,除了——

公园广场上充斥数量惊人的影木人偶,一张张诡异的木纹脸庞顿时冲淡她的怀旧情思。

这里的影木人偶数量多得异常,蒋知妤第一次在影木镇幻境区域外见到数量超过十具以上的影木人偶。她佯装成健走民眾,边绕行公园内的各个设施,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每个影木人偶,试图寻找他们是否有异常的举动。

出她意料的是,她竟然在公园角落的盪鞦韆边的花檯处,找到一名中年男性人类。

男人身着白衬衫与鼠灰色西装裤,与西装裤同款的西装外套被搁在矮凳上。他独坐在花檯边缘安置的矮长凳,肩膀垂垮、背脊微驼,白衬衫不仅佈满皱痕,双手袖口更被随意紊乱地折到手肘处。男人从衣着到姿态都散发着疲累至极的气息。

蒋知妤特地绕行一大圈,从后方靠近男人,她躲在男人斜后方的树木仔细观察。

男人面颊凹陷的侧脸有如刀削,露出衣袖外的双手也宛若枯骨,但男人目光紧盯前方鞦韆上女孩的眼神炯若火炬;眼睛是男人全身上下唯一尚有人类生气的地方,若不是因为这眼神,蒋知妤当时匆匆撇视时,甚至误以为他是影木人偶。

确定男人真的是一般人之后,蒋知妤回头张望四周。由于这里位于公园角落,影木人偶数量相对稀疏,只有鞦韆上的女孩。从现在的这个位置,她可以将银剪贴在身侧边靠近男人,利用自己的身体製造视线死角,如此一来,便有机会在不惊动任何影木人偶的情况下攻击那男人。

拟定策略好并再次环视周围,再度确定可行后,蒋知妤手握唤出的银剪,确认没有影木人偶变脸。但她才向男人踏出第一步,突然从背脊尾端窜起一股寒意,兇猛且暴烈地撞向脑门——

有什么人正监视着她!而且这感觉并不陌生,她曾经也被这视线紧迫盯人的监视过。

吱、吱——!

她循声低头瞥向地面,毫无预警地与一隻体型接近幼猫的肥硕大老鼠四目相交。老鼠黑溜溜的眼珠黯淡无光,彷彿两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就像影木人偶脸庞挖出的窟窿!

吱、吱——吱、吱——!

更多的声音从树梢传来,蒋知妤骇然地抬头,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附近所有树上不知何时竟攀满无数同样大小的诡异老鼠们,如同满座的演唱会观眾般,整整齐齐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