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鹰——!”阳璇尖利地叫了一声,脸色顿时煞白,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殷红的鲜血,迅速汇集成一处,蜿蜒漫过青灰石砖,犹如一条血河。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刑场上空,这一幕太过惨烈,原先亢奋的人群忽然平静了,不时传来阵阵呕吐声,许多人相继离开了刑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继续观看酷刑。

如果要救人,方才人潮拥挤时为最佳,却没有任何动静。

东方泽微微蹙眉,情况与预期中的似乎有所不同,难道,他高估了战无极对阳璇的感情?眸光一寒,不管今天他来与不来,阳璇也必死无疑。

黝黑的金属,锋锐的锥尖,泛着幽冷的光,圆椎周身被涂满了蜂蜜,散发着清甜的芳香,谁能想到却是叫人痛不欲生的诱惑?

锥尖穿透皮肉之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阳璇仍是痛得身子一瞬僵直,牙齿几乎咬破了嘴唇,倔强的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随即有人上来便将成群的蚂蚁灌入伤口,香甜的味道立即引得蚁群疯狂啃啮,拼命地钻入皮肉中。行刑并不密集,每隔一刻才会继续,让受刑者充分感受生不如死的滋味。

残酷的场面,令人不忍直视。

直至日落,战无极始终没有出现,阳璇垂着头奄奄一息,身上布满蚂蚁,远远望去像是披了一件黑色的衣衫。

盛秦快步走到监斩台前,沉声道:“回禀殿下,京城之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东方泽眼光微冷,看来他是真的放弃了阳璇,战无极,果然够狠。你躲得过今天,却逃不了一辈子!只要你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抓到你,欠苏苏的债,也必须用血来偿还!

没有耐性再浪费时间,最后一支令箭被他无情地抛出,“斩!”

回到宫中,东方泽径直去了皇帝寝殿。

自从大婚当日皇帝被战无极挟制,连惊带吓让他本就病弱的身体再次倒下,卧床休养多日,全靠宫里大量珍贵的药材保着那点元气。

宽大的床榻上,面色灰败的帝王正由宫女服侍着进补汤药。

东方泽缓缓走到榻前,“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嗯了一声,虚弱地点了点头,他伸手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继续喂皇帝喝药。

皇帝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恨声道:“可抓到战无极那逆贼?”

“战无极生死不明,当日同谋者是昭华公主阳璇,人证物证俱全,今日已连同汴国使节团全部斩首于刑场。”

“你说什么?”这消息太过震撼,皇帝惊得登时坐直了身子,“这该抓的没抓到,不该动的你为何给杀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厉声质问道:“此等大事,为何不事先来禀朕?”

东方泽冷冷地看着他,“所有人退下。”顷刻间殿内的宫女太监退得干干净净。

“父皇身体欠佳,还是安心养病为妙。这等小事由儿臣代劳即可。”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皇帝脸色大变。

小事?杀了汴国公主这还能算是小事?消息很快会传到汴国,现在想都不用想,两国开战在即。

“你,你!”皇帝惊怒非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你刚册封为太子,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你还当不当朕是你父皇?”

“你又何尝把我当做儿子看待?”东方泽忽然改了称谓,一字一字冷冷地道,“顾沅桐有一点说得没错,其实你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皇帝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

“这么多年来,你表面上对我和东方濯一视同仁,不分嫡庶,根本就是想让我们彼此争斗,相互制衡,好让你这位置坐得更稳。只可惜,东方濯死了,你别无选择之下,只得立我为太子。之后你旧疾复发,我尽心打理朝政你却心生忌惮,生怕我势力坐大难以持衡。所以在阳璇表明有孕之时,当即下旨赐婚。”说到此处,东方泽眼底浮起冷漠的恨意。

皇帝眼光一变再变。

东方泽又道:“我是与阳璇独处一夜,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做了绝不会不认。可当时你明知我并不愿意,还是选择去相信一个外人的话,急不可待的下旨赐婚,为什么?”他冷冷问道。

皇帝瞳孔微缩,没有答话。

东方泽替他答道:“因为你想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取我代之!可你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孽种吗?”他逼近问道,语气满是讥讽之意。一字一字看着他道:“是战无极的!”

皇帝的脸刷一下白得像纸一样。

东方泽继续道:“你这一生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巩固你的皇权帝位!这是小时候我和母妃待在冷宫的那些日子里就明白的东西。……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朝一日,你失去皇位,失去权利,再回头来看,你这一生,还剩下什么?”

皇帝脸色白了又青,阴沉不定,显然被他一语刺中心事,惊喘一声,浑浊不清的双眼骤然凌厉,怒声叫道:“朕的皇权帝位何尝不是你的!阳璇贵为汴国公主,两国联姻对日后一统天下绝对有利无弊。”

“我不稀罕!”东方泽面无表情,说的毫不犹豫。

皇帝惊呆了。

“我想要什么,自然会凭本事争取。这天下也必会由我东方泽统一,绝不会是靠联姻靠女人得来!更不会是因为什么虚无飘渺的命格之说!”

皇帝目瞪口呆,选妃宴上林天正写着命格的字条,在他看过以后随即被焚毁,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可东方泽的口气如此笃定,显然是早就知情。

脑海中忽然闪过选妃宴上他意味不明的笑容,莫非……皇帝难以置信地叫道:“苏漓‘天下之母’的命格是假的?林天正是你的人?!难道是你暗中指使他的!为何?”皇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神色抑制不住的激动。

为何?东方泽冷笑,世人如此愚钝,皆被虚妄之说蒙了心,谁说人人口中不详的庶女,就一定被践踏在尘泥之中?真正有能力的人,不会被局限于世俗的流言之中,端看你如何去做,事实证明,他一点也没看错。

“你为了她,竟然甘冒欺君之罪?你是不是疯了?”皇帝震惊无比,本以为苏漓已经胆大至极,想不到他的儿子却更甚一筹!

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无法窥探到他真实的一面,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认识的人,时至今日,他才忽然发觉,从未真正的了解东方泽。虽然他们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寝殿门窗紧闭,光线幽暗,他就坐在床榻边,冷漠之极地看着他,仿佛高高在上的神。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袭上心头,皇帝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已经真正的脱离了他的掌控,成为可以翱翔天际的雄鹰。他甚至无力去想,他究竟还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一口气哽在喉间,怎么也提不上来,他长大了嘴,发出嗬嗬声响,挣扎许久最终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东方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慢慢起身走出寝殿,对守在外头的太监周礼冷冷吩咐道:“传御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日后,皇帝最终药石无灵,一命归天。京城上下,素白遍地。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东方泽继位。

那一天,天气晴朗,云淡风轻。

金銮殿。

东方泽身着玄黑五爪金龙袍,头戴帝王冠冕,于百官躬身静立中缓缓地走向帝座,那象征着帝国拥有至高权势的地方。

丹陛九级台阶,他走得很沉很稳,脚步不疾不徐,似乎要将这十几年来的艰辛岁月再次体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十二道冕旒不时发出叮叮脆响,光影交错,无人窥见此时此刻他的神情。

直到他坐稳,百官齐齐上前叩首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的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大殿。他眼光微动,忽然发现平行的视线里看不到一人,不自觉地轻垂了目光,每个人都深深埋首,绝对恭顺的姿态。

陡然生出一丝恍惚。

他身旁,已经没有可以并肩同行之人了吗?他一直以为,会有两个人能陪他走到最后,可惜天不从人愿。在他披荆斩棘最终踏上这权利之巅,才惊觉心底最想守护最为在意的两个人,都已然不在了。

寂寥如藤蔓,无声无息缠住了他的心。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机关算尽,得享江山,却一无所有。

真真正正,一无所有。

唇边浮起自嘲的笑容,心绪稍定,他沉声唤道:“袁向。”

“臣在!”新晋骠骑将军袁向立即出列。

“朕命你,即刻率三十万大军进发天门,攻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