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个儿子奔赴战场之前,他曾说过,不要害怕死,要死得其所。

只是今天,乍然一听七七死了,他脑子里嗡了几声,一直紧绷的弦就这么断了,身体摇摇晃晃,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眼帘合上之前,他恍惚看见许世安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拉住了自己,只是他此时的感觉犹如被滔天巨浪没顶的溺水之人,什么都不知道了。

晏天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次的梦有些稀奇,他竟然梦见了许久未见的琳琅,还梦见了还是奶娃娃一般大的七七,梦见琳琅牵着七七的走越走越远,任凭他叫哑了嗓子,两人都没有回头。

晏天霁急地直跳脚,大吼一声,“琳琅!”竟直直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此时刚好公孙璃过来,不知道怎么的,他手里端着的药碗荡了一荡,差点被打翻,最后才眼疾手快的接住,随即面色如常的放到了旁边的小桌子上,语气淡然又生疏,“侯爷醒了就把这碗安神汤喝了吧。”

晏天霁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这才想起刚才是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他连药碗都没看上一眼,直接光着脚下床,一把扯住公孙璃的衣领,怒不可遏,“许世安呢?他在哪里?”

公孙璃看着瘦弱,整个人冷不丁的竟被晏天霁一把提起,他半垂的眼帘下,有晏天霁看不见的杀意从他眸间一闪而过,袖中一直藏匿的暗器也被他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晏天霁的距离如此近。

近到他能轻而易举地看见他颈部暴起的血管,目测了一下距离,只要他手里的银针朝他脖颈的经脉一针扎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

同时公孙璃也在心中冷笑,晏天霁啊晏天霁,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现在知道失去心中最挚爱之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吧?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快意,这比当场杀掉晏天霁的感觉还要舒畅,他都有点想笑了。

盛怒至极的晏天霁丝毫没发现此时公孙璃的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杀了他,见他不回答,手劲更大了些,“他人呢?”

正当公孙璃被掐的满脸通红之时,房间的帘子被人掀开有人走了进来,正是晏天霁要找的许世安。

许世安也没料到他才没在一会儿,怎么两人就剑拔弩张了呢?急得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掰开晏天霁的手耐着性子劝慰,“侯爷,您莫着急,先把药喝了,下官再细细和您说。”

然后他又看向公孙璃,“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声音不大,有警告之意。

公孙璃抬眼看了许世安一眼,咬咬牙,到底是将手里的暗器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低头退下。

晏天霁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晕倒之前许世安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至于刚才许世安和公孙璃的眼神交流他是一点都没察觉。

等公孙璃一走,晏天霁便急不可耐的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七七不在了?为什么昨天不说?你又是从何处所得的消息?”

许世安早已料到但凡侯爷回过神来,第一个责问的便是他。

知情不报是大错!

“侯爷,这几日您奔波劳累,如果昨日下官将七七薨逝的消息告诉您,那才是害了您,况且你自己也发觉了经过昨日一夜的休整,乍然听见这个噩耗,您还是扛不住,更逞论是昨日那样身心俱疲的时候。”

“如果您要责罚,下官毫无怨言。”

晏天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这气势便软了几分,“本侯的身体,本侯自己心里清楚,就不劳你费心了,七七如今在哪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侯爷,您把药喝了,下官就带您去见她。”没想到许世安看着清瘦,也是个犟脾气。

晏天霁眼睛微微一眯,到底是端起药碗,一口气全喝了个精光,“现在你可以说了。”

许世安说到做到,“侯爷,请跟我来。”

亦或是有心灵感应,晏天霁几乎能猜到许世安把七七放置在哪里。

许世安走在前头,晏天霁紧随其后,他把门打开没有进,晏天霁的脚步却迈不下去了。

晏天霁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和外头那破败摇曳四处漏风的纸灯笼没什么两样,犹似不敢相信,“七七……在里面吗?”

他是行伍出身,对环境有超强的感知力,许世安打开的房门,冰冷的气息能将人冻出冰渣子,完全不是一个活人能呆的地方。

“侯爷,您先去进去,有什么事情,您叫我就行。”许世安像是不忍心说破,将手里的煤油灯递给晏天霁,站在一边。

晏天霁只觉得寒意遍身,从头凉到脚,浑身的血液都被抽的一干二净,指尖发冷,半掩的房门被他推了两次才推开。

煤油灯的光晕圈随着他的移动,光亮照射的范围也在逐渐扩大,这个房间不算大,没有什么杂物,只有一张床摆在正中间。

晏天霁慢慢的走过去,此时此刻,他心中竟然还有希冀,希望七七像往日那般淘气,猛然跳出来说,爹爹,我只是和许世安联合起来吓一吓你……

他多么希望这是一个梦,梦里见到可怕的东西便能烟消云散,他的七七,他的掌中宝,还是那个活蹦乱跳充满朝气的女孩儿。

距离越来越近,他的脚步也越来越轻。

几个月不见,七七瘦了。

圆圆的脸蛋都成了尖下巴。

眉眼之间越看越像琳琅,时光重叠,他恍然回到了十多年前,琳琅也是像这样躺着,在他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