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逸不遗余力地逗了半天,感觉自己口水都要说干了,章铭盛却头也不抬一个,相当的不给面子。

“行吧行吧。”闻逸长叹一声靠回沙发上:“我容颜未老恩先断了,这才一个月就不理我了。老话说的没错,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答应结婚你就不宠我了,早知道——”

早知道还没“道”完,章铭盛撂下手里的绷带,忍着额上的青筋直跳打断他:“早知道什么?”

他要是敢说“早知道我就不答应和你领证了”,他现在就把这人绑回他的家里,锁床上一辈子都别下来了。

闻逸瞅瞅爱人的脸色,愣是把到了嘴边的玩笑话给吞了回去:“早知道我就不惹你生气了,唉,要结婚的人吵什么架呢。”

没错,他怂。怂又怎么的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章铭盛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但即将爆发的怒火还是被闻逸摁灭在了苗头里。他想咬这个没良心的人一口,看他还敢不敢往他心上戳刀子,但咬重了他心疼,咬轻了又怕这个没心没肺的还以为他是在和他闹着玩儿,一点惩戒作用起不到。

章铭盛左思右想,最后站了起来:“小逸,我觉得结婚的决定还是过于仓促了,我们还都需要再想一想。”

闻逸脸上轻松的神色霎时一消:“再想一想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结婚日期推迟待定。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谈一谈。这段时间我们暂时先分开住吧,我今晚回我那边。”

闻逸坐直了:“你的意思是,原本所有的计划,全部取消?”

他懵了,整个人都懵了。什么意思,至于吗?他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惹得阿樟心疼,那是他的错,但就为了这个,婚也不结了?上个星期求着他给名分的人是谁啊,你转头就忘了?

章铭盛,你当婚姻是什么儿戏?!

“对,全部取消。”章铭盛依然是惯来的一派冷静,似乎没有注意到闻逸泛红的眼眶,还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闻逸扯他袖子的手。

“你机票都买好了……”闻逸试图说服他。

“退了就好。”章铭盛冷淡地回了一句,竟是当真拿起手机就开始进行退票操作。

来真的啊?

闻逸慌了,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奇怪的是他不想着怎么挽回,不想着剖析章铭盛异常冷淡的举动,反而有个声音在耳边叫嚣,急促恐慌,疯狂绝望。

好怪异啊,是这样的吗?这个声音喊得越来越声嘶力竭了,直到它充斥他全部的思维,闻逸才浑浑噩噩地发觉这个声音它其实一直在响,只是之前被掩盖,被忽视,闻逸没有察觉到它。

等察觉到的时候,它已经喊了很久了:“看啊看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苦难属于你,沉默属于你,逃避属于你,所有带着爱意而来的东西,都是包裹毒药的糖衣。”

他就知道,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就知道阿樟不会轻易回来,太过顺利一定有坎坷潜伏等待,就知道他不能简简单单地嫁给他喜欢的人,总要出点什么变故,总要有人离开,以前是这样的,现在又是这样的!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走就走吧,自己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了吗,反正他所期盼的,从来都是让他得到过,就又失去了。然后留他一个人,一遍一遍地咀嚼着冷掉的残渣,回忆自己抓不住要不回的东西。

闻逸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去看章铭盛。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

也是,小逸惯来坚强。

章铭盛犹豫了足足三分钟左右,徘徊在玄关没有立即离开,直到他确定小逸一切正常,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才拿起外套,推门离开。

他没有拿太多的东西,只是今晚回自己家住一夜而已,明天他还要回来。

虽然这样其实对闻逸不太好……如果真的为小逸着想,他应该给他留下充分的独处空间,为两人的相处留出距离,这才是缓解小逸焦虑的根源、让他尽快面对婚姻的最好办法。

但他舍不得,留出一晚不跟小逸在一起,已经是章铭盛所忍耐的极限。只希望小逸能尽快想明白,扭转自己的心态吧,他只能给他这一晚的时间了。

他太想和小逸结婚,迫不及待地要证明自己在小逸心中的地位,所以才催促小逸给自己一个名分。现在想来,果然是操之过急了。小逸根本就没有准备好,这一周几乎夜夜难眠,答应他只是一时冲动,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需要通过伤害自己才能缓解的焦虑。

他肯定是刺激到小逸了。但是原谅他吧,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料到小逸居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婚前恐惧症。据章铭盛查阅的资料,似乎真的有不少未婚夫妻本来都要结婚了,结果因为婚前恐惧症得不到缓解而最终选择分开,令人惋惜的同时却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不愿意和小逸走到那个地步。他希望小逸和他结婚,能是欣喜快乐、且完全出于自愿。如果他焦虑,他愿意退后一步,忍耐自己恨不得将他含进口里的疯子一般的想法给他应有的个人空间;如果他恐惧,他会尽量表现出自己的无害。他没有想侵占他全部生活的想法,他也不是要左右他的人生,他只是希望有幸,能做那个和他结伴至终点的见证者,见证他的喜怒哀乐,见证他生命里的晴雨霜雪,但绝不是要改变些什么。

他知道他们之间身份的差距,也知道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阿樟”,但两个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向彼此靠近,就得忍受对方身上全部的柔软和尖刺。

小逸,不要轻易放弃好不好?我不逼迫你,我们慢慢来。你害怕结婚太过于仓促,我可以等。

而闻逸听到了门锁合上的“咔哒”响声,整个人便像失了骨头一般倒在了沙发上。他的脑子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的思维就真如树上跳跃的猴子一般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落在哪里,他一会儿想起自己十来岁时父母的相继离开,一会儿想起自己蹲在阿樟身上躲避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脚下这棵树会是他将来的爱人……

一会儿又想起阿樟离开的那个晚上,电闪雷鸣,雨打在身上就像一颗颗玻璃弹子往身上砸;一会儿想起宿舍四个人,两个出去约会,一个网吧通宵,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坐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努力回想阿樟的声音。

算了,想这些有什么用,人都走了。十二岁时父母离开他,十八岁时爱人离开他,他今年二十三,眼看又是一个六年,这次又要夺走他些什么?

随便吧,都不是自己可以阻止的,非他所能,却……并不一定非他之责。大概是他不该奢望更多的东西吧,所以命运才要一次次打击他来让他认清现实。

他其实已经很幸运了,没有了父母却有视他为亲子的叔叔婶婶,身为山里人却能走出大山,有同样留在s市工作偶尔能出来聚个餐的兄弟们。至于阿樟……阿樟可能本来就不是他可以期盼的存在,两个世界不同的生命,生来殊途么,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阿樟大约是腻了他了,他才不信他会为这么小的事取消婚礼呢,谁信啊,他好歹名校毕业,他真当他是个傻子?大概是早就受不了自己的无理取闹和麻烦事多。

闻逸摸着良心想想,在两人交往的一个月里,他确实太过放肆了。他们这些有钱人,通常都习惯别人捧着自己让着自己了,偏爱柔弱惹人怜惜的小白花那款。自己吧,身高一米八,徒手拔总裁,没有柔软的身段和会撒娇的性子,哪儿哪儿都不符合条件。刚开始可能还比较新鲜,这不到手了就觉得还是软和儿些的好,强势的不合胃口……

也有点道理吧,两个人如果都强势还挺难走下去的,总得有一方学会退让才行。现在想想,也许阿樟提过的要自己辞职在家休息,执意挑选小仓鼠的床单,其实都是他给过的暗示。

只是自己当时自己太傻,还真以为阿樟心疼自己。根本没想过,或许阿樟是希望自己能做他养在手里藏在家里的小仓鼠,任他只手拿捏,逗他随时取乐,才是他合格的情人。

不过懂了又怎样呢,闻逸是不可能答应他的,哪怕他再爱阿樟都不可以。

那就这样好了。

他的东西过两天看看吧,如果章铭盛还要,应该会让安洛上门来拿回去,如果不在意这些小钱,那自己留着也无妨。这间房子蛮大的,只放一个人的东西有点空。

但是那个抽屉里的玩意倒是可以丢了。也用不上了,何必留下来自取其辱。事到如今,闻逸只能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

他走进房间,随手打开床头柜最下面一格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几样东西看看,转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不和爱人以外的人做,这些准备终究是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