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有点冤,他还真没说谎。

闻逸不是同性恋,他不喜欢男的,对女孩子也没有兴趣。唯一爱过的,是棵没有生理性别的树,谁能拒绝那种润物细无声,不求回报却倾心相待的爱意呢?

反正闻逸不行,所以当他看出来他的树对他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发生变化时,他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欣喜的。

只要他们在一起的话,他的树就永远是他一个人的树了。

玩伴可以有很多,朋友也不具有唯一性,论家人他们没有血缘……那就爱人吧!他想成为他目光时刻追随左右的特殊存在,无可辩驳的独一无二。

十六岁热血上头的闻逸冲到了树的面前,几乎是强迫着树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又半胁迫半引诱地确定了关系——这当然是开玩笑。他们心知肚明,一个年少的孩子能拿一棵超出人类认知、具有超自然力量的树妖怎么样呢?

那些威胁都是可笑的,那些锋利的话语都是软弱的,不过被爱的人清楚自己能站在上风,这才轮到弱小的一方得意洋洋。

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他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他们做过一些专业的心理测试,他的树心理性别是男性,所以他闻逸一直用“他”作为称呼。但如果说是其他男人……闻逸制只要想象一下和他们在一起的场景,就有种什么东西放错位一般的难受。不是反感,不是接受不了同性之爱,他的树可以,其他男女都不行。

所以闻逸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不算那个圈子的人,但他的恋人的确是同性。

“我其实有恋人。”闻逸没有办法,只能换种方式:“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在家乡一起长大。他是个男性没错,但我只接受他这一个男人。”

学长明白了。

“原来如此,你早说就是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学长懂闻逸的意思,这种人没有固定的性取向,只是喜欢某一个固定的人而已,无论性别。

而旁听的群众已经沸腾了。

女生尖叫起来,“神仙爱情”“磕死我了”“果然好看的男孩子都有男朋友”“啊啊啊啊我就说他是个受”。

闻逸:“……”明明平时这些女孩子都挺矜持的来着。

还有,谁受啊?他身高四舍五入一米八!

虽然如果树还在的话,自己可能……也不是很介意被他?

咳咳,不想了不想了。

而老大老三老四眼珠子差点没接住,把闻逸扯到一边:“老二你不是说自己的恋人已经过世,怎么……你到底有几个青梅竹马?”

“就一个。”

“去世的那个?”

“对。我不想被纠缠,所以就让他再帮我一次吧。”

“他是个男的?!”

“啊,对。怕你们接受不了,所以没讲清楚。”

老大老三老四属实有点震惊,但怎么说也是个思想开放进步的年轻人,所以尽管受到了惊吓,还是迅速接受了朋友的取向,没有出现厌恶反感的情况,这就已经很好了。

上天待他何其有幸,身边的人屡屡善待于他。

闻逸在勤奋的学习和与室友的打打闹闹中度过了前三年的学习生涯,于第四年外出实习,摸爬滚打间也算小有名气,别人毕业还在苦苦投递简历时,在实习公司带了他很久的楚征就已经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这里固然很好,但我已经找到更合适的地方,下个月就会提交辞呈,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楚征把闻逸约在了咖啡馆里,含笑跟他商量。

“楚经理是打算带着我跳槽?”闻逸打趣。

“有何不可?”楚征摊手:“这里你工作了一年,大致也明白状况,求稳有余,发展不足。还是你打算吃点死工资能养活自己便罢——那就当我没说。”

闻逸搅动着手底下的咖啡,把精心制作的拉花毁的一塌糊涂,路过的服务员眼睛都直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小哥哥长得这么帅怎么就不干人事呢,这拉花,这这这,你知道这是我们店长看你好看专门为你……暴殄天物啊!

服务员痛心疾首,本来还想要个微信的念头死的不能再死,幽魂般飘回了后厨。

闻逸其实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思考的过程中做出的无意行为,完全不晓得一朵烂桃花悄无声息地凋谢身旁。当然,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更庆幸的。

楚征也并不着急,反而望向了窗外,心情很好地打量着形形色色的路人,看他们走路匆匆,或挽手而过,或留下一串欢快的车铃,和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

楚征今年二十九,比不得闻逸这种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但也绝不肯承认自己老,要他在这种老牌企业如一潭死水般的环境里蹉跎一生——做梦去吧!

他宁可跳槽去一家近两年发展起来的新企业一展宏图。工资自然是比不上现在的岗位,胜在公司内部尚未固化,还有向上爬、甚至二次跳槽的机会。

楚征也没打算忽悠闻逸,这个大学生刚来时就分配到了他手底下,什么活都会干一点,稳重成熟得让楚征差点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同龄人。无论是同事那边出了差错,还是甲方又搞出了啥幺蛾子,闻逸都会第一时间顶上,不少点子也相当新颖,每每让楚征刮目相看。

甚至有的时候楚征自己想偷懒,还会半是试探半是玩笑地把一些事儿甩给闻逸,闻逸也解决得相当合理。现在他打算跳槽,可不得想办法把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给带走,便宜下一个经理?呵呵,这种慈善谁爱做谁做。

“不过闻逸你也别出于对我的信任就盲目下决定。”楚征用食指轻敲桌面:“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那边目前只要了我一个人,带你走是我的私心。所以你到了那边,暂时是没有职位的,我的打算,是让你先当我的助理,等做出成绩来了,有了名目我再想法子给你换。”

这就是说闻逸可能得重新开始,况且助理这个职位,几乎什么都得会,闻逸可能会忙碌很长一段时间。

闻逸沉吟许久,最终拍板点头。

忙,闻逸并不害怕,他反而喜欢那种沉浸在工作中的感觉。一个人回到租赁的公寓,实在有些冷清,那里本该,本该还有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闻逸接受了爱人的死亡,却时至今日仍在贪恋他的陪伴。

那种安心,没有体会过的人是无法理解闻逸的失落的。

只是拥有过六年,自己或许也该知足了吧。

虽然还是很想念,但也许,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怀念他的爱人。

闻逸若有所思,一个盘旋已久的念头,再次浮上了他的脑海。

一年后,一家新的花店静悄悄地开在了街尾,店长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周末则由闻逸亲自接手,虽然工作日上班、周末开花店听起来真的很不人道,但对闻逸来说,这是难得的放松。

每次为店里的花花草草修剪枝丫,总能让他想起与他的爱人相处的时光。

花店里没有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觥筹交错,来来往往的都是更为真实而具有烟火气的人。

有附近大学下课后一起逛街的小情侣,有看望母亲的中年人,还有每天省下零花钱给对门小姑娘买玫瑰的小男孩——闻逸嘱咐了自己聘用的店长,每支玫瑰只卖他一块钱。

“哥哥哥哥,我要一枝玫瑰!”九点钟小男孩准时来到了花店。

闻逸看着连续三个月光顾他花店却次次让他亏本的“老顾客”,有点想笑。也怪自己多嘴,怎么偏偏逗了这么个较真的孩子。

他是在一个周六的上午遇见他的,那个孩子背着小熊书包,一脸天真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刚刚被同性告白过的闻逸:“……”

不不不清醒一点,这熊孩子有十岁吗?他能懂什么,草木皆兵也要有个度!

……或者他是替别人问的?

某些怂货就是不敢亲自上,要拜托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来替他完成问话的任务,这样哪怕是被拒绝,对方也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说的委婉一些——不要问闻逸怎么知道的,大四那年他们宿舍的老三就是他口中的“某些怂货”。当年老三为了贿赂那个人小鬼大的小人精,足足一个月鞍前马后陪着笑脸,买可乐屯薯片收集卡牌,才终于让他意中人的弟弟大发慈悲,在姐姐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终于抱得美人归。

老三那段时间尾巴差点翘上了天:“哈!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还嘲笑我做无用功,呵呵!”

老大、闻逸、老四:“……”

怎么说呢,老三这其实算歪打正着,他女朋友当然不会因为弟弟的某句好话就答应跟谁在一起,只是老三憨得可爱,为了喜欢的人讨好对方弟弟的傻样那个女生一直看在眼里,最后莫名被打动,这才便宜了老三,根本不是贿赂弟弟起的作用……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老三难得脱单就不要在这个时候揭穿他了。

于是闻逸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孩子也是收了谁的好处,受人之托前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