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通天紫宫外,鹤玖与夹着长箱的桃漆撞了个满怀。

“桃漆师兄!你从虚昆山回来了?”鹤玖欣喜地瞧着眼前的瘦高个师兄。这位桃漆师兄,在师门中排行第七,虽年岁一样,可拜师却整整比他早了九百年,故而只能巴巴叫师兄。

桃漆被他唐突一撞,皱眉怪他,“你叫鹤玖,难道今日还真喝了酒不成?走路冒冒失失!”他也不在意自己,反而急急低头检查手中箱子。

“还好,椒南琴无事。否则,师父定罚你去打扫昊天道!”桃漆抚心口。

鹤玖雀跃拦住他,不让他进去。

“七师兄,你是说箱子中是——椒南琴?”他似乎不相信,“我巍巍虚昆山顶顶尖的法器?”

桃漆一点头,“尖到割手,仅次于师父的苍元剑。”

“也就是放在昨南峰乘风阁中,师父从不许人碰的那一把?”

桃漆再点头,“我反正也是第一次拿起它。”

鹤玖却没有放行的意思,“也就是——当年璇玑谷的摹箫仙子弹过的那把?”

桃漆面色一沉,“别瞎猜,椒南琴自古便是咱们虚昆山的。摹箫仙子只是多年前用它弹过一曲罢了。师父不允许提起往事……”

“我想起一桩秘闻来……”鹤玖左右望望,眉飞色舞地拉过桃漆,立在“通天紫宫”四个大字匾额之下,“你离开的日子,天宫中到处都在传师父的桃花事……不想听一听?”

桃漆哭笑不得,“我赶着给师父送琴,这些捕风捉影不听也罢……”

“我那日清晨,在天宫西角英勇擒魔,嘴角流下了血迹来,师父都夸我技艺精湛……”

桃漆被鹤玖拽了个严实,又走不脱,只好耐着性子,“说重点。”

“我们走之后……只剩下师父一人在原地。却不知怎的,一顶顶标致的美人儿突然落在师父怀中。师父近来也好生奇怪呢……我可未曾胡说,也是听那日巡视的天兵头领讲的,唉……天宫中诸仙这日子都无趣的紧,一听是师父的八卦,个个脖子都伸到南天门了……”

桃漆艰难地回想了一下重点,“标致美人儿?师父怀中?八卦传遍了天宫?还有脖子能伸那么长——是幻术罢了。”

前头听得鹤玖点头如捣蒜,听到后头,他鄙夷地瞟了师兄一眼。

“难怪……”桃漆若有所思地一点头,“就连元始天尊送来虚昆山的那颗绝世明珠,也让我带了来……糟了,难道这美人儿是看上了师父的庞大身家?别有所图?”

鹤玖正欲伸长脖子,凑近听桃漆自言自语,却被桃漆作势要敲脑门!

鹤玖瞬间哭丧着脸躲开。

紫虚正在书房饮茶看书,一旁的画架上,挂着一幅略略泛黄的天宫日出图。

这图连跟了紫虚数万年之久的桃漆都不曾见过,边角微有皱痕,可见颇有些年岁。

画上题的字嘛——倒是娟秀,笔力不弱,像是个不俗的女子所作。

“赠檀林?”是那女子赠给师父的么?

桃漆心中打鼓,疑窦满腹,叫了声师父。

紫虚抬起头淡淡一笑,让他将琴小心置于案上。

“师父,元始天尊当年送您的天元皓珠,也带来了。”桃漆小心翼翼地捧出,“与琴放在一处么?”

紫虚简单应了一声好,又询问了些虚昆山中的情形,桃漆事无巨细都报了上去。

今日的师父虽依然面色略显苍白,想来是伤势未曾痊愈的缘故;可精神却很好,甚至看书时还面带笑意,果然与以往端肃的风姿颇有不同。

“师父……”桃漆探了探口风,“这些宝物,师父平日最是舍不得粘尘,要不——弟子替您收进库房中?”桃漆并不急着动,悄悄抬眼去瞟师父的神色。

紫虚声音淡得如三月的春涧,“不用了,为师稍后出门送出去。”

桃漆暗暗吃惊,“师父要送与谁?天帝的寿辰还不曾到啊?”也只有天帝,方配得上这两样师父的至宝了吧!

也许还有青毫神尊……反正,就连柳蘸上神都休想碰到椒南琴一根手指头。

“旁人的生辰就送不得礼么?”紫虚竟含笑望了他一眼。

太奇怪了!谁还能与天帝相比?难道是师父传说中的未婚妻——沉秋仙子?

桃漆咬牙飞快地想了想,若是她将来真成了桃漆的师娘,少不得半个虚昆山都是她的,区区椒南琴与天元皓珠,自然送她也在理……

师父若真与沉秋仙子结了连理,虽大伙儿都不太喜欢这位有些跋扈脾气的璇玑谷大美人儿,可只要师父喜欢,大伙儿都替师父高兴。这么久了,师父总算不再是孤家寡人,有了所爱陪伴在侧。

“师父——”门外鹤玖拎来一食篮恭敬立着,“沉秋仙子又送来一盒糕点,说是跟着天宫天厨们学了大半年,亲手所做的折梅酥……”

“不用。”紫虚头也不抬,“送回去吧。”

鹤玖与桃漆对视一眼,眼风阵阵,八卦气息浓厚。

桃漆这下想不通了,难道不是沉秋?

难道天兵们传言为真?师父……真的另有了一美人儿?

紫虚理了理宽大的衣袍,从案前走下。椒南琴与天元皓珠俱被他收入虚锦宝盒,继而置入袖中。他疾步而出,“任何人找我,皆说不在。”

鹤玖与桃漆还未来得及应一声“是”,一身月白袍的师父已经步入虚空,消失在了大堂之内。

“师父伤势还未好啊……”桃漆摸着下巴。

鹤玖打开食篮盖,捏起一块糕点咬了大半,“师父决定的事……就算如何伤重都要去做,这不是他素来的脾性么……想这些作甚?来,我们几个分了吧!”

说罢,鹤玖大喇喇地呼唤着紫宫中的诸多师兄弟,这一食篮的折梅酥很快就被分了个精光。

夜心从小就听师父提起,自己是海龟叼着,丢在灿金藻门前的。

师父说,捡到她的这一日,便算作她的生辰。

今日正好无课,甫璋监院又额外同意她与梨莘等好友,趁生辰去三十三重天的天街夜市上游玩一番。她也在阿檀房中留了字条,请他晚上一起去。

可,游玩归游玩,却终归是晚上的趣事;白日里却要学习这绕不开的召雨术。

且,今日的先生,是顶顶认真、翻脸无情的小梨花。

梨莘挑了云河桥那头空置的宿院空地作练习场地,又神通广大地寻来一张藤条躺椅。

她枕着头躺下,脚丫子一晃一晃。

头顶浮云朵朵,这地方倒是不凉不热,她倒是惬意得很。

她折下一根细长树枝,有模有样地指挥夜心,“召雨术哪里那么容易?别东张西望!别偷懒!把意念凝到指尖之上!”

夜心暗暗吐舌,平日里嘻嘻哈哈挺不正经的小梨花,居然也有为人师表的时候!

反复练习耗了两个时辰,终于将梨莘熬得睡了,四仰八叉地倒在躺椅中,打雷都难醒。

可自己也毫无睡意,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焦虑。

如果不能练会召雨术,怎有资格参加花画大赛?又如何能争取阿檀为她向紫虚神尊求得的神笛?

但此时甚是疲乏,她想着暂时休息一阵,便沿着云河走走。

不多时,便来到了那处云桥。

桥下的石台上,似乎还萦绕着丝丝那日的酒气。她走向桥下石台,脱了鞋袜,伸脚入云河中。

柔波轻抚,仿佛浑身的疲惫也减轻了不少,说不出的舒适与畅快。

“我不回去!我再说一次,不回!”桥上有男子声音传来,尽是烦躁之意。

身旁的云河之上,映出两个人影来。

温廷?还有一个身影会是谁?

夜心竖起耳朵,连没入云河的脚都不敢划动,怕扰了桥上的二人。

却听一女子细声劝慰,“你父亲其实都是为了你好!你即便不来羽林仙学,像其他神族子弟一般终日悠闲,对你父亲来说,都不在意。他唯一的心愿便是你能早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你们二人都好生自私!娶妻生子是你们的意思,我偏不乐意,你又如何?将我逐出家族神谱么?”温廷语带愠怒,音量渐高。

那女子似乎并不生气,依然耐心十足,“没有人逼迫你,你一声不吭,悄悄来羽林仙学,你父亲不都让你来了吗,并不与你计较。你说要待在这里,精进修为、考入天宫,他不也放任你继续在此么?”

那女子顿了顿,声音温和却掩不住惆怅,“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父亲为了你,已经苍老了许多;他只想让你回去,尽快承了洞庭湖水候的爵位,难道有错吗?”

“继承爵位?呵呵,洞庭湖神族温家,不是只有我温廷一个儿子;你儿子温睿不也是温家血脉么?何苦揪着我不放?你与父亲都别管我,放我逍遥好么!”

那女子恼怒起来,“你温睿弟弟,才出生几百岁的小童子,他懂个什么?你父亲是属意于你的,你一再辜负他心思,当面顶撞他,当真在戳他的心!”

听着温廷愤恨一哼,桥上二人身影俱陷入了一番沉默。

这女子听来,便是温廷的后母了吧?那位北海水候的妻妹,也是洞庭湖水候的现任妻子。

只知道温廷与家人关系似乎不睦,未曾想到,裂痕竟如此之深。

夜心此刻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倒是被逼着在此听了墙角。

她便决定还是缩在此处,等桥上二人走了,再想个办法偷偷溜走;神不知鬼不觉,就当没听见,也不让二人难堪。

水候夫人先开了口,听出她尽力维持着平和的声调,“廷儿,蜜珀——那姑娘自小便被你捡了回来,与你青梅竹马长在一处,一直都很要好。你父亲也很满意这位未来儿媳,希望你尽快和蜜珀成婚,开枝散叶,为洞庭湖一脉壮大而尽心。”

“洞庭湖一脉壮大,有父亲和温睿弟弟就够了!即便温睿弟弟还小,不还有个能干的母亲么?”温廷冷冷一笑。

夜心太熟悉了,他那般讥讽的笑容之下,脸色定不会好看,“你犯不着总是牵扯到蜜珀,我不想听!以后莫来仙学寻我!”温廷字字若冰锥一般戳痛人心。

水面上,那水候夫人的影子微微一颤,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