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有件事言晏非常好奇，她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为什么非要你去见他？想办法让他来见你不也一样吗？”

山不就我我就山嘛。

逆发讪讪笑道：“他修行多年，寻常传讯之法近不得身。”

感情您还真试过，只是没成功。

想到这，言晏为难了。

蝉丸法师托他们调查琵琶失声之谜，还没到目的地，途中偶遇的女鬼又与他有莫大的渊源，难道就此折返？

中原中也挨了挨言晏的手背，凑过来低声道：“也许她和法师的琵琶有关，带回去看看也好。”

言晏知道中原中也的意思，现在他们听的都是逆发的一面之辞，至于事情的全貌如何，等两方人到齐了说开不是更快吗？

他们商量了会，决定带逆发回逢坂关的草庵。

逆发感激非常，挥手将自己的一截头发从地下召唤了出来递到言晏跟前。

这是她的凭依物。

依旧乌黑油亮光鲜如昨，没有随着时间的变化而腐烂分解。

逆发怅惘的看着蓬松卷曲的发丝，她因这一头卷发被家人无视抛弃，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印象深刻的了。

话不多说，拿定主意后言晏接过发丝与中原中也一同往回走。

逆发飘飘荡荡的身影也随之消散。

天色渐暗，蝉丸法师看不见落日余晖的景象，但他对时间的把握十分精准。

该做晚课了。

他虽忧心琵琶没有声音，可每日的练习还是要做的，不得懈怠。

蝉丸法师一手斜抱着琵琶，一手拿起拨子在心中打谱，同往日一般，分毫不差的弹奏着琴弦。

言晏带着中原中也回来时就看见了这一幕。

周身散发着祥和氛围的目盲老法师拨弹着无声之弦，好似有典雅的乐声回荡。

言晏和中原中也在学校有按照规定学习竖笛和儿童手风琴，对于弦乐器了解不多，但这不妨碍他们尊重蝉丸法师的练习习惯。

他们安静又随意的捡了块地方坐下，没有打断他。

等蝉丸法师技艺娴熟的奏完几首练习曲，草庵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去而复返，两位小友可有所收获？”

还是这么诡异啊，这感知力。

言晏暗暗腹诽，和中原中也在草庵里点上了几支蜡烛，让屋子变得亮堂，她才不要在乌漆嘛黑的环境里和人谈事情呢。

她把路上遇到逆发的事挑重点和蝉丸法师提了提，又将那截凭依物放在他跟前，转手拉着中原中也退到了草庵外，给这姐弟俩腾地方。

中原中也：“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蝉丸法师身上的庇护痕迹很深，逆发根本伤不到他。”言晏底气十足。

“我对法师的无声琵琶更感兴趣。”

“你觉得两者之间没有关联？”中原中也听出了言晏的言外之意。

“嗯，我一开始以为是逆发在过去怨气未消时诅咒了蝉丸法师，后来转移到他的心爱之物上。”言晏想起姐弟相见的画面，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蝉丸法师弹奏时，她带着逆发的凭依物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的禁制触发。

如果真的有恶意，刚刚就是非常好的动手机会。

逆发就和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想和弟弟见一面。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谈了些什么，一人一鬼脸上的表情平静又释然。

逆发的魂灵不多时便消失了，连她的凭依物也冒出缕缕青烟，在细小的火光中化作灰烬散落在地上。

寂寞的等候了数十年，心中的执念终于有答案了吗。

“她走了。”

“嗯。”

不用再做荒野上的地缚灵，对逆发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人的灵魂强度是有限的，不肯按照死亡规则走，又没有机缘奇遇，总有一天会被消磨，直至泯灭。

到那时，无论天上地下，都不会再有这个人的痕迹。

魂飞魄散，轮回断绝。

“多谢两位小友慷慨护送阿姊”，蝉丸法师合掌行礼，“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恰逢其会罢了，就是琵琶的事要延后了。”言晏抬头看了看天色，倒不是说不能趁夜赶路，但调查又和人命关天的事不同，不必急于一时。

蝉丸法师闻弦知雅意，从善如流的说：“无妨，小友们可明日再动身。”

言晏满意了。

经过一夜休息，精神饱满的言晏和中原中也再度上路，这回没有额外的因素来搅局，他们走的格外迅速。

经过逆发曾经出现过的地方，中原中也还有些心情复杂，言晏就坦然的多。

她好歹是解脱了，不必再去理会俗世的种种纷扰。

再说以逆发生身父母的性子，保不齐哪天踢到铁板被教做人，维持生活也很需要勇气啊。

蝉丸法师独居在逢坂关，除了想要领悟乐道，估计也是想和家族亲人们分隔开来。

啧啧啧，做父母做到这份上也是很厉害了。

言晏想七想八，没注意环境的变化，中原中也脸绷的紧紧的，拉着她走到朱雀大道上，穿过了罗城门。

明明不远处还是荒草丛生之景，腐尸白骨随意散乱的丢弃在四处，还有意味不明的眼睛躲藏在草丛中。

过了朱红的大门就像越过某种不可说的分界线，人声由稀到盛，叫嚷着做买卖的摊子也多了起来。

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没什么稀奇的。必要的交易物都把控在皇室与贵族手中，商贩即使售卖，也遭到了严格的限制。

言晏看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

中原中也比对了下地图，牵着言晏来到一座府邸前。

这里明显是贵族居住的地方。

来往的都是有家纹的牛车，卫生环境的整洁度也有所提高。

正当他准备上前去敲门时，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年幼的仆从推开大门，方便狩衣男子走出，他和抬手的中原中也对了个正着。

狩衣男子：？

嘟囔了几句，狩衣男子先开了口：“在下源博雅，请问你们这是……？”

互通姓名是基本礼仪，中原中也大大方方的说了。

男孩的岛国历史还没有学到这一块，并不明白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言晏却是非常清楚。

源博雅，醍醐天皇之孙、克明亲王之子，著名雅乐家，后世称其为“雅乐之神”。1

身为皇室后裔自降臣籍，性格随和交友广泛，跟随多人学习了郢曲、筝、琵琶、笛、筚篥等乐器，爱舞也善武。

是个多才多艺的人。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些，是不会让他的名号一直间歇不断的流传下去的。

岛国现代对于他和晴明公之间的深厚友谊广为流传，甚至衍生出了不少作品。

言晏想了想，他们来之前班里的女孩们还在热烈讨论的漫画内容，里面就有不少平安妖鬼绮丽谭，少不了提及大放光彩的安倍晴明与他身边的人。

而且，她记得白泽说过，这两位寿终正寝后都被高天原接走了，成了出云神议的一员。

言晏经常在桃源乡和地狱来回跑，还没看见过真人呢。

自从在鬼灯师傅那里打了补丁，她再也不会对“境”里出现有名的妖神鬼怪感到吃惊了。

无论是在正史还是野史的记载中，源博雅都是个直率爽朗之人，言晏和中原中也也学不来这个时代的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对着他说出了他们的目的。

源博雅兴奋不已：“竟是蝉丸法师叫你们来的！”

好友让他今天出门，原来是有这么一桩大喜事在这等着。

他擅乐，于琵琶一道技艺非凡，却并不以此为傲。相反，在听到有名望的乐师时，还会前去虚心求教，希望能够更加精进自己的乐道。

在得知的蝉丸法师擅长琵琶时，他就非常渴望与之相交，想要听一听法师弹奏《流泉》、《啄木》这两首琵琶秘曲。

源博雅曾多次写信盼望与之一叙，但思及蝉丸法师的目盲不便之处，又不知道该如何让法师相信他对琵琶的痴迷热爱，每每送出失败。

言晏与中原中也的出现，简直就是天赐的结交机会，不容错过！

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表现，言晏和中原中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源博雅收敛了过多外露的情绪，思考起和琵琶相关的事：“你们知道‘玄象’吗？”

言晏和中原中也齐齐摇头。

源博雅笑了笑：“遣唐使藤原贞敏曾从唐土带回三把名贵琵琶，分别是‘玄象’、‘青山’、‘狮子丸’。回程时‘狮子丸’遗落海底不见踪影，‘玄象’、‘青山’落入宫廷宝库，世代珍藏。”

“去岁秋初，从未现于人前的珍宝‘玄象’无故失踪，陛下震怒，下令派人将其找回。”

源博雅之所以这么关注事件发展，盖因他曾数次向天皇表达过试弹“玄象”的夙愿，均被断然拒绝，遗憾之情难以言表。

听闻琵琶被盗，他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深人静时，源博雅不断在心中幻想着“玄象”的形貌，却忽地听到了别致的琵琶曲。

他非常肯定，那就是弹奏琵琶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源博雅无视了家人仆从的阻拦，跟随着忽远忽近的琵琶乐声沿着寂静空旷的街道一路奔到了罗城门。

连酸痛的腿脚也不顾，聆听着对他而言无上美妙的弹奏境界，犹如误入仙境。

他完全沉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