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前,花知是绝对不会让闻于夜陪她去爸爸墓地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是被白天周梦那嘻笑的模样激到了。

当下闻于夜的眼神柔情似水,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极为幼稚的念头——绝不能让闻于夜回去过圣诞节!

要送礼物自己送去!

闻于夜当然不知道她这复杂的心理,似乎是惊讶于她第一次跟他提过自己的父亲,呆愣了一会,忽而点点头,“当然可以。”

两人在酒店里住了两天,花知被剥夺了下地的权利之后,深切的体会到咸鱼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非常无聊,互联网上没有新的东西可以刷出来了,她便把闻于夜放在床头的包的拿到了床上翻看。

里面只有一些文件合同,几个优盘,还有一本陈旧的黑色牛皮的小册子。

花知嗅到了一点秘密的味道,怀着沉重内疚的心,毫不犹豫的翻开了第一页——

竟然是一副风景画!

画上有一个凉亭、三面环山,中间围着一方静湖。

花知看了一会,隐约觉得场景熟悉。

但还没等她想出来点什么,小册子突然就被抽走了。

花知的抬起头,看到闻于夜面无表情、不作声的在收拾自己被翻乱的公文包。

做贼心虚的某人开始打哈哈,“闻总这包挺好看的啊哈哈。”

闻于夜边收东西边嗯了一声,淡淡的说,“你也有。”

“我也有?”花知有些惊讶,她好像有两年没买过这个牌子的包了,不过她以前做过一年这个牌子大中华区的代言人,家里确实有几个商家赠送的推广。

但闻于夜这个是男款的,她肯定没背过,她觉得他肯定是记错了。

见闻于夜收好了东西,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花知稍稍安了心,这才敢问,“你还会画画啊?”

闻于夜皱起了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我最开始是设计游戏的。”他说。

“哦……”花知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又说,“所以呢?”

闻于夜感受到了她的无知,包容的点点头,“嗯,好像关系也不是很大。”

花知被这一岔打乱,就给忘了刚才想问的关于画的问题。

23号那天下了一点小雨。

因为花知的爸爸葬在一个小县城,所以闻于夜和花知是直接开车去的,坐了将近五个小时的车,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暮色沉沉了。

花知行动不便,走平路的时候还可以勉强拄着拐杖,但墓地那块有不少台阶,闻于夜就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两人站在一块四方碑墓面前。

细雨薄雾下,闻于夜撑着一把黑伞静静的站在花知的旁边。

说实话,他一点猜不出她现在在想什么,在他看来,人去世了便不存在了,活人的祭奠是一种仪式、一种自我安慰,投入太多的情感进去,除了会徒增失去的痛苦之外,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转头看了看花知,好在她并没有哭,也没有十分难过的样子。

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墓碑上的字,像是在心里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闻于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墓碑上‘花启明’三个字,突然间,那种巨大的磁力又一次向他袭来,仿佛从小到大学过的那些物理知识、生物知识都是谎言。

他宁愿相信,人去世了,但灵魂还是在的,会永远守护在他爱的人身边,会听到她的声音,会解答她的诉求……

两人并没有站太长时间,花知的脚也不适合久立,二十分钟之后,两人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台阶处的时候,闻于夜侧过身准备再把她抱起来,但花知有点扭捏,觉得抱上抱下的很累,执意说自己能走。

正在互相拉锯的时候,突然从拐弯处闪上来一个人。

花知有明星的自我修养,在路人面前会刻意的躲避视线,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缠着绷带的脚和手里的拐杖过于引人好奇,上来那人并没有沿着原来的路线继续向上走,而是一停不停的把目光定在花知的脸上。

花知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认出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必要躲了,正准备抬起头来——

“姐?”那人突然开口了。

花知猛地愣住,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我是谢佑啊。”年轻人又对着她笑了笑。

谢佑,她的继弟。

花知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母亲车祸去世的那一年,他才十来岁,现在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谢佑个头快到一米八,皮肤白皙,身形是这个年纪男孩子的那种清瘦,笑起来有她妈妈的影子,但眼睛很像谢文强。

“我不知道你也来了,”谢佑手里拿着一个袋子,举了举,“也准备给花叔叔带点东西。”

从他嘴里听到爸爸的名字让花知感到十分不适,她脸色沉了沉,没有回话。

“姐夫也在。”谢佑也认出了闻于夜。

闻于夜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花知心里有点起疑,但是她现在不准备想太多,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哦,现在天色不早了,”谢佑说,“姐姐姐夫回家里吃个饭吧?”

闻于夜不会为这种事情做主,他静默的看着花知。

等了片刻,花知只好自己冷淡的开口,“不用了。”

“没关系的,”谢佑坚持道,“我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多准备几个——”

“我说不用了!”花知的口吻很坚决,带着隐隐的怒气。

谢佑没再开口了。

细雨还在下,谢佑大概原本准备速战速决,没有拿伞。现在站在这里,头上已经被浸湿了一半。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胸口上下起伏,像是在憋着一股气。

发现气氛逐渐朝着剑拔弩张的方向走,闻于夜只好在中间打圆场,“算了吧。”

他上前拍了拍谢佑的肩膀,和缓的说,“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肩上的安抚起到了一点作用,谢佑好似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又抬起了头,对着闻于夜轻轻笑了笑,“那好吧。”

闻于夜侧过身,有外人在不好直接抱着人,便准备扶着花知下台阶。

谢佑靠着栏杆让了让,看着两人从身边走了过去,等到两人快到走出拐角时,突然想起来什么。

“哦,姐夫!”他开口道,“那个学校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谢谢您操心。”

拐角处的两人都没有动,天色阴沉,花知的背影僵直,显得很冷漠。

闻于夜微微抬起头,对着谢佑抿了下嘴,嗯了一声。

花知还不太习惯拄着拐杖走路,更别提是下楼梯,她行动的很慢,也很费劲,但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在闻于夜的搀扶下机械的往下走。

不到两百米的路程,走了快十分钟,然而回到了车上之后,花知也依然是一言不语。

车窗上一团雾气,热风徐徐的从风口吹出来。

闻于夜终于承认目前的氛围不对劲,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像是一个信号,开诚布公前的提示音。

“你之前见过他?”花知问。

闻于夜诚实回答:“嗯。”

“学校的事是怎么回事?”

“就是上次你继父打电话的事,谢佑在学校里出了点事,需要转个学籍,也不是什么大事。”

花知停顿了一会,“我当时不是让你不要管吗?”

那天晚上的记忆在闻于夜的脑子里回溯。

不是一段很好回忆,那天的花知哭了,他很手足无措,也不知缘由。

但是他还是希望能挽回一点,“谢佑他只是个小孩。”

“小孩又怎么样?”

“他还是你弟弟。”

“我不要他这个弟弟!”花知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闻于夜你就这么喜欢做慈善吗?”

第二次了,闻于夜心想,这已经是第二次花知因为谢家的事情跟他争吵了,而在此之前,他们俩人从来没有这么激烈对话过。

“好了,知知,我们不说这个了。”他试图求和。

但是花知显然不愿这么糊弄下去,她像一个被配发了枪刃的战士,只能往前进攻,退一步就是溃败。

“你不是从来不让我接触你的家庭吗?那你为什么要参与我家里的事情?你是在彰显你的优越感吗?高高在上的闻总,面对底层群众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啊?”

闻于夜唇线抿的很紧,用力的呼吸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花知像一个发狂的野兽,毫无章法的撕咬,“觉得他们拿了你钱,就对你感恩戴德,由你支配了是不是?你不是我的丈夫吗?为什么不能站在我这边呢?”

闻于夜不善于吵架,更知道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会被添油加醋。

于是,他沉默的启动了车子,在一片雨雾里寻找来时的方向。

“你在北美的合并案子结束了吧?”车子驶入了主干道,视线豁然开朗了起来,路边的景物飞速的倒退,花知突然随意的说道,“离婚吧。”

她说的轻松,好似真的找到了解脱之路,“离婚之后,你想做多少慈善我都不拦着你。”

闻于夜握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发白,他在前方一个红灯下缓缓停下车。

“你难道不明白吗?”他的声音有点抖,“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前方灯牌上的数字一点一点的倒退,就像是在逼着人做最后的遗言。

“你如果真的想离婚,不用找这些其他的借口。”闻于夜说,“我会同意的,你的要求,我都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