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抿着嘴唇,没说话,也没打算逃走。

五条悟也不着急,他朝着你看不到的摄像头比了一个心心,指着已经慢慢重组并爬起来的那只鬼介绍:“五条老师这节课遇到的第一只小怪哦?”

难道他不担心,你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吗?

大概是不担心的。

你后退了两步靠近五条悟,绷紧了腿,但还是停在了他的身前左侧,没有自作聪明地躲在他后面。

在直播里,这个男人的脾气相当好。但你现在不是他的“队友”,不是他的“观众”,只是“陌生人”。

你低头望了望摇晃的裙子,预感到鬼飞扑而至。

鬼的利爪离你三尺之遥,你用左手的胳膊肘挡在额前,右手伸到裙底。

鬼的爪风已经让你的头发吹起——

不对,不止是鬼。意识到这一点,你停住了手。

让你的头发仿佛遭遇了静电的,是有一种奇异的,蓝色的引力。这蓝色从身后男人的手心一团一团扩散开,发出非常轻微的声响。这些引力每一团都非常小,如同萤火。

你一时站立不稳往后倒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蜷起身子,五条悟拉了你一把。

蓝色的萤火转瞬离你们而去,五条悟对着直播间或者你介绍:“我的术式,‘苍’,将事物的空间变成无限小。因为从没见过这种‘鬼’,还需要研究一下的话,这次姑且温柔一点,用的是超级迷你的版本。倘若用这种程度的力量,朝着一般人的要害射出的话,器官会被压碎到其他部分里去,但外表不会有损伤。”

这次你没感觉到任何引力了,蓝色的“苍”,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罩子,阻隔在了外面,而你和五条悟在里面。

你和他同在里面?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你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把五条悟的剑抽出来了,护在胸前。果然这次,你在他的“防护罩”的内部,没有碰上那层薄薄的阻碍。虽然你几乎被他拎在手里。

五条悟:……

五条悟把你放下时也有点无语:“喜欢就拿着用吧。我现在也用不着了。”

他连剑鞘也一起丢给你了。

你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随着激射到鬼身上的“迷你苍”越来越多,它身上融化出一团一团的大洞,直到化为一团辨不清的血糊。

插在鬼额头上的你的匕首,完好地跌落在地。

这样就死了吗?你不这么认为。也没有上前去捡自己的匕首。

几乎是被摧毁的瞬间,一团团细胞团,朝着你们的方向激射而出。

你没有派上用场,透明的屏障完全地阻挡住了这一切。

五条悟叹了口气,“下一招,再试试‘赫’。刚才这位小姐说,太阳光可以杀死鬼,是紫外线,还是能量呢?”

是紫外线。但你并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大正年间,你可不可以说出这个词汇。于是五条悟开始做起实验。

不同于苍,声势浩大的“迷你”赫也没有派上用场。

五条悟有些没兴趣地叹息,“除非把太阳搬过来,否则我也制造不出紫外线啊。不过:恢复总会有尽头的。”

这话不假,杀到鬼没法复生就好。但是五条把这个鬼切得细胞这么碎……几乎不可能。

——还好你没把这话说出口。

不然就打脸了。

他拉下眼罩,垂下眼,打了一个响指。

“苍”无声绽放在无穷多的角落里,你留意到的有一半,主脑系统替你记录到运动轨迹的是另一半,他一个都没有漏地,将这只鬼消融在夜里。

近乎恐怖的记忆力与计算能力?

你不那么认为。

你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上次遇到这样的一双眼睛,是修真世界的“佛子”。

你去过很多世界。你们每次任务都会收到七位数的报酬,因此3-4次任务,就可以赚到挥霍一生的金钱,同事纷纷离职享受生活,只有你,在这个岗位上呆了十年。

经验告诉你,麻烦大了。

他可能能看破很多,穿越局不希望他看破的东西。

但五条悟很快把眼罩戴上了。你以为他不打算提,松了一口气。也好,佛子几乎都是好心人,你回去给他多上一炷香吧。这样想着,你笑着说:“谢谢你救……”

“不谢。”五条悟打断了你的话,“我想问一个问题。”

他比你想的更不留情面。他问:“你是什么?”

根据你的经验,对有“慧眼”的佛子而言,说实话是唯一的选择。因此,你回答了一部分:“孤魂野鬼,借尸还魂。”

五条悟笑了一声。

你的心沉下去。你不认为自己过关了。

五条悟说:“我对你的‘魂’兴趣不大,倒是你的这具‘尸’更奇怪。——你知道这是什么,也愿意说的吧?”

他开头那句话是暗示你吗?

谨慎起见,你说:“直播间关掉的话,你可以提问。”

五条悟说:“别担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笑,“你这具身体很奇怪啊,比起人类,更像是咒灵。人的灵魂和肉身一般都是结合在一起的,我第二次见到分得这么开的。”

你想了想,在保密协议允许的范围回答了他:“这具身体叫做‘义骸’,是人体炼金学的产物。灵魂和身体强度差距太大的话,会互相干涉与抽离。这也是挑选我们这类人的条件之一。”

你想起他的用词,斟酌了一下:“咒灵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五条悟没有正面回答,你也没有穷追不舍。

五条悟伸出两只手指:“这个回答合格了哦,第二个问题,你身上的咒力,有来源自己的纯净的诅咒,也有外界附着的诅咒。你杀过人。你杀过多少人?每一个都问心无愧吗?”

咒力是什么?但你这次没问。暴露出自己的需求,是谈判的忌讳,听到第一个新名词时多问了一句,已经属于你在激动下失控了。

你轻声说:“杀过,数目不记得了。”

五条悟唇角还带着笑。

原来这个晚上的旷野,有着很大的风。你想起你的故乡,那些沉眠的,面目全非的故乡人,与风中传来的烟火气。

安全起见,这个时候应当放弃这具义骸准备撤离了,但你仍垂着眼回答:“难道你杀人,会问心无愧,一点都不抱歉的吗?”

在风里,这里的情绪是静止的。

在风里,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的男人摇了摇头,收敛干净笑意,仿佛他之前一直挂在唇角的笑容转移到了你的嘴角。

他说:“很不错的杀气。你生气了啊。——抱歉。”

他说:“本来还想问问,你把自己塞进这具身体要做什么,你有没有见过脑门有缝合线的人——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不打算做坏事吧。”

你收到来自系统的信号脉冲,这个脉冲的含义是:信号已经恢复,可以选择撤离。

信号被阻隔过吗?

那还真的是很恐怖——

你的笑容大了一点。

系统的办公室,那些小姑娘可能正在咬牙切齿骂着你疯子。

但你仍没有逃,而是仰着头看他,不进反退:“你说我身上有咒力,你之前杀死那只鬼,用的就是这种力量?”

五条悟答:“是。这是一人一个问题的游戏吗?那我问了:你会做饭吗?”

你唇角的笑僵住了。

你顶着满头问号:“会做。你能教我用那种力量吗?需要多少钱……”报个数就行,你现在就可以让安琪打钱给他。

五条悟充分暗示:“可以。但是我只缺一个做饭的厨娘。”

你:?

这人他妈的是有毛病?

你忍了。

任务什么的,比起这个第一次听说的,叫做“咒力”的力量,不值一文钱。你打算跟着五条悟。

于是,你被五条悟发了一朵树林里随便摘的蘑菇。蘑菇上的泥土都被“无下限”剔得很干净,就像你的匕首沾的血一样。

五条悟说,控制咒力的能力,在他的世界是与生俱来的。除了一直在研究这个客体的他,还真没有人能教会一个有咒力却不能用的人类控制咒力。

他说,既然你的灵魂没有把身体冲垮,就说明你是有控制的能力的,只是需要掌握它。只是对你而言,不能承受咒力的身体,反而是负担。第一,你需要学会将咒力灌注并非咒具的平凡物体,并且调控咒力不让他“bang”地爆炸掉。第二,你要尽快学会反转术式,以免脆弱的身体拖累你的灵魂力量。

这两件事,在他的世界,也只有五条悟自己,和一个叫做忧太的人,和一个叫做羂索的人,三个人能够做到。

但在做到那两点之前,他不会教你任何事。

五条悟勾起嘴角,露出那种在驴面前吊一个胡萝卜的狡猾笑容:“从灵魂来看,你的咒力,好像比忧太还要强一点呢。无论是什么样的经历导致的,不过,如果利用好的话,会变得很强哦。”

——道理你都懂。

你盯着手心的蘑菇:所以咒力是什么?为什么要你把咒力灌注到蘑菇里去?

他不肯回答你。

你像是一个没有学过阿拉伯数字就被送去高数班的小学生,满心疑惑地猜着大学老师在讲什么叉叉。

之前五条悟说,你身上附着着来自别人的诅咒?咒力是诅咒?

他要你诅咒蘑菇?诅咒什么?诅咒这个蘑菇“bang”地爆炸?

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蘑菇又没做错什么。

你试着诅咒了很久,蘑菇当然不会爆炸。这根本不现实。

诅咒五条悟爆炸还差不多。

这里面应该还有什么关窍。

你一边思索着,一边信手抛着手里的蘑菇,权当在夜里锻炼自己的手眼协调能力。

他可能是纯粹地在逗你,也可能有什么深层次的动机。但无论如何,咒力的使用教学是纯粹的卖方市场。

所以你没选择,只能傻乎乎地玩着蘑菇。

生气也没用。

你仰头望着五条悟的背影,蘑菇在你的手里抛出一条条漂亮的弧线。

然后被五条悟抢走了。

连个蘑菇他也不放过?

有些久违地——你有点生气。

几乎是瞬间,蘑菇在他手里裂开了。

眼角有些发痒。你擦了擦发痒的眼角,有血沾到了手上。这不奇怪。你的颈环,会在承受范围内,抽取灵魂的力量对义骸进行恢复。虽然不知道刚才又是为什么受伤的,但这种程度的伤很快就会恢复。

五条悟“哦呀”了一声,教训你;“都说过了,给普通事物注入太多咒力是会坏掉的哦。而且,这个装置的运行机制相当粗暴啊,没有分离咒力与……嗯,你还是努力自己加油吧,自己设下的藩篱,需要自己迈过去,否则会跌倒的。”

所以咒力是什么?

他若有所思:“没想到,持有这种麻烦的术式,你还可以使用咒力啊。”

他从未确认过你可以使用咒力?就夸下海口说可以教你?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你,像观察化学实验室的反应试管,“因为身体和灵魂是分离的,所以虽然身体没有‘使用咒力’的装置,但仍像咒灵一样形成了反应吗?和与幸吉还是有区别的。你平时会经常莫名其妙地受伤、生病,甚至休克吗?”

你从小就身体虚弱,情绪激动就会晕倒。到了少年时期,你的身体稍微好了些,几乎能像常人一样生活了。但到了星际时代,所有新人类都能使用精神力的时代,你作为稀有的,能使用精神力的古人类,却经常稍微抽取一点精神力就莫名其妙地受伤和生病。

你没来得及思考,这个男人把变成一团的蘑菇塞给你:“要不要试试恢复它?”

因为无下限,他的手非常干净,而你的手瞬间沾满了黏糊糊的蘑菇。

你不理解,并大为震撼。

即使这是学费,你也想把蘑菇团丢掉——

前面是一家火车站,你们止步在卖便当的店前。

五条悟遗憾地说:“待会儿再练吧,不然把饭炸掉就不好了。”

你非常果断地把蘑菇丢了,丢得非常远。

在车站便当店老奶奶和萝莉看神经病的眼神中,五条悟哈哈大笑起来。

一边笑,他一边暗示:“对了,我好像没有这个世界的钱。小厨娘……”

吃着红豆沙面包的萝莉非常小声问你:“需要代报警服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