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摇摇头:“只能说各自有各自的手段。院长那边,有叶全真盯着,不好动手。突然把消息抛给我们,可能是想借我们的手办事。”

叶行:“就目前来看,我们和祝余站在同一阵线,她忽然联系我们,不大合理。”

就之前而言,灯婆一直将祝余视为眼中钉,现在宁可把石头拱手让给祝余,也要把消息抛给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叶全真?

是因为叶全真和特调局站在了同一阵线,违背了她的初衷,她才临时改的主意;还是说,在这几天内,又发生了别的让她改变主意的事?

日上三竿,大街上还正冒着蒙蒙雾气。一辆出租车停在一家茶馆前,开车的大爷往后瞅了眼:“客…”

不等他问,那人伸手递了张钞票:“不用找了。”

大爷接住钞票,犹豫间,那人已经下了车。他摇摇头,把钞票塞进包里。真奇怪,这天也没入寒冬啊,怎么有人把自己捂那么严实。

进去茶馆,里面与外面截然两副天地,斗篷下的人往里面扫了眼,脚尖一转,上了二楼。

“这边。”

角落里,戴墨镜的招了招手。

她走过去,坐到对面:“来了。”

王总盯着对面的人,视线游离在她脸上——脸被口罩挡住,什么都看不清。

饶是如此,也足够了。

他道:“人多眼杂,里面说?”

“行。”

——

王总跟她进了包间,坐在了茶桌对面。在这一过程中,他已将人打量了个遍,这人在,身形外貌大体跟孔莹有几分相似,说不清的感觉。

下一刻,她低眉,摘下口罩,露出了整张脸。朱颜如玉,长相很大气,是明艳的美。

对面王总看的出神——出神不是因为这张脸,是因为这张脸和孔莹一模一样,但又不一样。孔莹,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的人,而这个女人,从见到的第一面,他就已经拿不准了。

摘下口罩之后已经基本能够确定,她和孔莹不是同一个人。气质、细节,神态完全不同。

所以,这个人的存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由别人假扮的,另一种是真的,怕最怕是真的。一旦是真,之前的很多可能都极有可能被推翻。

宴青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说:“你应该见过我。”

“不,”她摇摇头,“是见过她。”

她,是指孔莹?

王总笑笑:“见过,所以?你找我来,什么事呢?”

茶烟袅袅,宴青拈起茶杯:“周长生已经找上了祝余,你再想解决他,必不能了。我想找你办事,算是共赢。”

王总沉默。

她和祝余有恩怨,不便见面可以理解。但周长生是她创造出来的吧?怎么?窝里斗?周长生想自己单干?

宴青抿了口茶,继续说:“不如彻底取而代之吧,我有办法,能帮你把人解决掉。”

“别。”王总一口回绝。

她这都不能称之为生意,完全是在把他往死里坑,拿他当枪使。况且,他们都有共同的目标,都想要石头,利益有冲突,这次的事解决完,再被卸磨杀驴,可就不好玩儿了。

“你先跟我解释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没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你面前?”

宴青呵呵一笑:“听说过精卫填海的故事吗?”

王总:“怎么说。”

宴青陷入回忆:“精卫填海,在妖市,应该算是段比较出名的故事。《山海经北山经》里有段记载: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顿了顿,她勾唇:“这段故事,大部分人都认为它讲的是精卫之死,其实并不完整。在我看来,它只是个原因。”

叶影打在窗子上,漏了一点碎影洒在茶杯里。宴青放下杯子,杯底的茶漾起圈圈涟漪。

王总问:“什么原因?”

宴青想了想,说:“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

“人类说,这些名为精卫的鸟,是炎帝之少女的化身,是沉溺海后的精卫不甘就此死去,才化而成了日日填海的鸟——王总,你怎么看?”

这个典故,听过。

王总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精卫溺海,众说纷纭,真真假假,说不清楚。不过,我觉得,鸟,不能只有一只吧?那么多鸟,全是精卫的化身?”

宴青挑眉:“聪明。”

“如果我说,那些鸟,不是精卫,而是因为失职导致精卫出海溺亡,被天神下罚的一些神呢?”

故事讲到这里,王总心中一动,虽然还是没头绪,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他们被囚禁在发鸠山上,日日衔枝到东海找精卫,投的那些填海之石啊,是种探测石——精卫没死,去了他们用探测石想探测到的那个世界。”

“就这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些‘神’,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后来,他们想办法进入其中,又发现,这个地方,进去出不来。”

“怎么个出不来法儿?”

这里,王总已经猜到了她说的什么。“地方”是妖市、精卫是寻找精卫的鸟,至于精卫……之前觉得是宴青。但宴青……又有诸多自相矛盾之处。

到现在,他觉得他像从一个谜团里扎进了另一个更大的谜团,看不清。

而且,他心里更藏着一个谜团没说。

——叶家人,此前并不存在。不是说不存在,所谓的叶家人,其实是从妖市出来的。他爹死的早,很多事都没来得及说。上一辈的事,他只知道个大概,知道‘家’在妖市,知道叶家人在人间活不久,知道有些使命需要他做。

后来,这件事梗在心头,一直在冥冥中指引着他往妖市去。

叶家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她口中所说的“精卫鸟”。这一可能,也就圆上了叶家人的血为什么对太岁有用的坑。

照这么来说,妖市不可能出不来。祝余、他上一辈、其余那七只大妖,不全都出来了吗?而且,祝余也说能回去。

灯影昏黄,宴青转着杯子:“你觉得,是寄人篱下好,还是自立为王、享受千秋万代的尊荣好?”

王总蹙眉:“如果让他们选,应该是第二个?所以,你的意思是,是他们自己不想回去?”

“不全是。”宴青叹了一声,“在他们纸醉金迷之时,也没放弃找精卫。在夺权的时候,他们杀光了王和王的所有后代,唯独没有料到王把传渡给了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那个私生子,跑了。带着精卫跑的。”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传渡基本等于传位,妖市到人间的进出口,只有王知道”

这,私生子,指的是祝余?

王总蹙眉,事情复杂得出乎了他的预料。

“精卫”不用说,已确认是太岁。可:“你的身份呢?在这些人里,你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别急,故事还没说完。”

壶里的茶冷了,宴青起身接了点开水,烫了几片茶叶,继续说:“精卫鸟,分两派,一种想做掉精卫,永远不再回去复命。一种,算是想回去的。”

“想回去的,自然得保精卫。”

“但是,”她无奈地道,“你觉得精卫为何溺海而亡?真的只是因为贪玩吗?”

王总沉吟:“你的意思是,有人害她,直到她走都不放过?”

宴青哂然一笑:“是。怀璧其罪。我,我吧,”提到自己,她摸着头发,一双含情目满是无奈,“我算上头派来夺‘璧’的人,但是,过程中,因为心慈手软,我被替换掉了。”

“像我这样的,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替换我的那位,在你们眼里,应该才是真正的宴青。”

真正的宴青是指,参与实验,将伥鬼创造于世的真正源头。她是在找到女娲石后,被替换掉的。没参与过后来的事。

王总蹙眉,所以说,所谓的救人,只是上头那些人自导自演的把戏,父辈那些参与救人的,其实也和帮凶没什么区别。

非但如此,还要世代帮他们维持着罪恶,乃至叶溪云和孔莹之间的感情,都是早就被设计好的

——叶家人,应该算是要保精卫的那一派。孔莹…孔莹是那位后来者宴青的一缕残魂,接近叶家人,说没有目的,他不信。

茶楼里出来,太阳已从大雾之中探出了头。抬头看天,阳光明媚刺眼,大雾之外依旧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别的颜色。

阳光打在脸上,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走了一路,终于接近了真相。可真相到底是什么?结果又会是什么?背后那些大山,要想解决,总得壮烈地牺牲,还要再牺牲多少回?

从前觉得,走一步,再走一步,一定会走到天亮。现在再看,咬牙坚持的东西,全他妈像是个笑话。

不值一提。

他把手插进口袋,闷头往前走,背影添了几分少见的失意。

宴青说,需要他帮忙。

宴青说,这是叶家人的使命。

使命,使命,他这一辈子,全砸在了这上头。事已至此,哪儿还有回头路。不过是被漩涡卷着走,在泥沼里深陷不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