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子巷位于苍灵城边缘,巷子里住了百来户人家,全都是底层修者。

像永子巷这样的地方,苍灵城有很多。这里往往是贫穷的代名词,稍稍有些身家或者地位的修者,都会想办法离开这里,搬到那些离内城更近,或者更繁华的地方去。

卫易记得,早年自己和娘亲刚搬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只能算是苍灵城的外围地带,甚至不能说是在苍灵城内。不过这些年来,随着城区面积逐渐扩大,永子巷也就逐渐并入城内。这对永子巷的居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居住的地方升值了不少。要是需要卖掉的话,能多卖不少灵钱。

从沦陷区回来,七八天之后。

卫易坐在小院里那把老旧藤椅上,摆弄着那个破烂音圭,不断发出‘吱吱’的噪音。无论是这个破烂音圭,还是他坐着的这把藤椅,都是十多年的老物件,早就该换了。卫易倒是也这么想过,但一想到需要花费的灵钱,他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坚持。而且在他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些老物件,是娘亲留下来的。把它们留着,总好像是多留了一份对娘亲的念想。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还是穷。

摆弄了半天之后,这个破烂音圭才渐渐恢复正常。朝里面输入灵力,音圭开始正常发出声音。

“近日来,灵谷市场价格波动较大。有专门分析师指出,未来两个月内,苍灵府辟谷丹市场价格,可能会受到较大影响。”

“重源派三年一度的门内大考正式开始。此次入围的二十四名弟子中,有六名弟子达到了化灵中期。他们中赢得此大考前三名的弟子,将会代表重源派,和黎山剑门的弟子进行本次试炼对战。”

“今天上午,最近饱受争议的火锤狩妖队,正式发出声明,宣布在沦陷区发现大型门派遗迹的消息为误传,并未在沦陷区内发现任何遗迹,更没有在遗迹争夺中误伤任何修者。”

……

晚春的日光照在身上,暖人而不烤人。卫易将音圭调好后,放在一旁,音圭里开始播放各种节目。他重新在藤椅上躺好,享受这温煦的阳光,听着音圭里传出的声音。

真好。

卫易其实很喜欢这种惬意的生活。自打他做苦力以来,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呆在沦陷区里,日子难熬。沦陷区里可不能听什么音圭,更不能像现在这么舒服的晒太阳。

躺的时间久了,卫易便想活动一下。只是他此刻大半个身子都被缠得严严实实,实在不怎么方便,动作稍大一些,都会牵动伤口。他只好动作尽量缓慢,让自己换了个姿势,实在是很费事。

其实他受伤的情况,本可以比这好很多。奈何先前背着大个子在补给基地乱跑,临了又执意去送大个子,让伤势更加恶化了。

医师说,原本他的伤,静养半个月就可以无碍。但现在来看,估计要至少躺一个月。

因为大个子的事情,让卫易现在对医师这个群体恶感极强。但他也知道,在恢复伤势这件事上,自己还是要听那位医师的。

躺在藤椅上的时间久了,卫易也会觉得无聊。而且这个破烂音圭,最多只能播放十几个门派的节目,还时灵时不灵。在苍灵府,以制作音圭节目的门派,大大小小能有数百个。好的音圭,能播放的节目数量也多一些。像卫易手里这个,则属于那种扔到大街上都未必有人愿意捡的玩意儿。

所以仅仅几天之后,卫易便开始怀念,先前自己能够自由行动的日子了。

永子巷向来很安静,白天的时候,大伙都会出去工作,他想找个人来聊聊天都没有。

“哒哒哒……”

临近正午时分,安静的小院外,忽然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卫易原本听着那些无聊的音圭节目,已经快要睡着了。但敲门声一响,他马上精神了过来。

敲门声响过后,小院的门被推开,有人走进了小院。

是个少女。

少女并不是太好看,圆圆的脸如同苹果,看上去怯生生的。身上常年穿着的大红色衣衫,也因为时间长了,渐渐有些褪色。但这种大红色,站在人群之中,依旧引人注目。

“你怎么才来?我都饿死了。”卫易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少女将手里的食盒放到一边。然后走过来,轻轻帮卫易活动了下身体,卫易这才觉得舒服了很多。少女帮卫易重新躺好之后,把一旁的食盒打开,递到他面前。

“又是汤?”卫易看了眼食盒,说道:“咱就不能换点别的?”

女孩轻轻摇头,态度异常坚决。

真是没办法了。

卫易摇摇头,知道这家伙只要认准的事情,自己肯定是说什么都没用了。这几天他静养的日子,走几步都会牵动伤口,自然也不能自己去找吃的,只能拜托这家伙。他转头开始对付食盒,不得不说,女孩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汤里的肉不知道是哪一种,但味道非常鲜美。

“谢谢了。”卫易擦了擦嘴,将食盒递还给少女。

少女再次点头,随即又笑着摇头。

点头,是在说他觉得好吃就很好;摇头,是在说不用谢。

少女不说话,倒不是因为她是哑巴之类的,只是她确实不太喜欢说话而已。卫易认识她也有几年了,但仍是很少听到她开口。

少女名叫谢弦歌,就住在卫易隔壁的那座小院。

卫易在苍灵城并没有什么亲人。而如果说朋友的话,也不算多。大个子肯定算一个,除了大个子以外,应该就要数到眼前的少女了。卫易还记得,谢弦歌刚搬到隔壁那座小院的时候,个子还很矮,足足比自己矮了半头。而且当时少女留着短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卫易都以为她是个男孩。开始的时候,两人倒并不算熟络,尤其是少女不爱言语这一点,卫易甚至还有一段时间,以为少女是个哑巴。直到某次少女不知怎的,惹上了一群无赖,卫易出于正义感上前帮忙,和少女一块挨揍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是女子的这个事实。

再后来,两人便慢慢熟络起来,卫易这才发现,原来少女和自己一样,也是独自一个人生活。

不过和卫易不一样的是,少女虽然个头和年纪,都不如卫易,但偏偏在制符上面有些天分。少女如今在一家灵符店里做符修,赚的不比卫易少。

这让卫易一度感到十分郁闷,觉得老天实在是有点不公平。自己想赚灵钱,就得去沦陷区里拼死拼活;而这家伙赚灵钱,只要留在苍灵城里就好。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同的修者,天分的方向和种类都不一样。就像有些大门派的天才,天生资质高的令人吃惊,不到二十岁便能跻身化灵。这种天分纯属要看老天爷赏不赏这碗饭,旁人羡慕也没有用。

少女擅长制符,这对于卫易而言,倒也是个好事。至少少女会制作的几种灵符,他都不用再高价去那些灵符店买灵符。而且少女制作的灵符,比如金刚符之类的,品质都非常不错。如果不是这样,之前他躲藏在地窖里的时候,恐怕会直接被压死在里面。

当日在地窖躲藏的时候,为了活命,卫易把身上的六张金刚符,都一股脑的用了出来,这才险之又险的活了下来。

如果那天,自己多带一些金刚符,分给大个子几张,大个子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想到大个子的死,卫易瞬间又黯然下来。

“真的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的灵符可靠,估计这会儿我已经死了。”卫易忽然说道。

“那你记得等伤好了之后,多还我些灵钱。”

自打进小院之后,谢弦歌第一次开口,但却说了这么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

卫易莞尔。

他这时才记起,少女虽然是个心肠很好的人,但同时,还是个绝顶的财迷。

“行行行,等我好了之后,连带着这些天你照顾我的花销,都还你,加倍还你,行了吧?”

少女顿时笑容灿烂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少女忽然问道:“好点了吗?”

“没有。”卫易摇摇头。他知道,少女其实不是在问他的身体,而是在问他的心情。

“老实说,大个子走了,让我很害怕。”卫易叹了口气,说道:“先前去送大个子最后一程的时候,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到什么词最适合形容他的死。这两天我躺在这里,倒是想到一个词,觉得挺合适的,扯淡。一个苦力,小心翼翼的在沦陷区里做苦力赚灵钱,临了没死在妖兽嘴里,却死在修者手上,不是扯淡是什么?更扯淡的是,大个子本来是有活下来的可能的。你知道当时我背着他跑了十几家医馆,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医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

卫易停顿了半晌,才继续开口:“我感觉我们的命不值钱。二十万灵钱!大个子一条命,在人家眼里,连二十万灵钱都不值!也对,以大个子的收入,想要赚二十万灵钱。哪怕不吃不喝,至少也得七八年。要是刨去必要的开销,估计二十年都不够。”

“我很害怕,害怕下次我再进沦陷区,就彻底回不来了。”

卫易忽然想起,当年娘亲临终之前,对自己最后的嘱咐,就是让自己好好活着,努力活的更好一点。再想到眼下自己的生存状态,卫易顿时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努力,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