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吹出了一股歪风,好人不愿意随风荡,恶人就开始见风使舵。

公社开大会,原本红卫队是要批'斗褚裟跟邹丰年的。

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大队长葛燕就听小人打小报告,说在牛家媳妇在搞旧时代那一套,他们家在破坏革'命。

“那天,总理把我和老刘找去,布置在小组会上如何保护好老同志的工作,总理特别嘱咐,让我们不要在小组会上发言,以免发言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加以利用。”说到此处,邹丰年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还是被人抓了把柄,然后变成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些人存了坏心思,你就算知道,也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邹丰年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家人,儿子死前还把责任扯到自己身上。

“你爸……”

“爷爷,你没有错,爸他也没有错。我不知道是谁的错,总会过去的,我相信总理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我们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啊。”

“你们在说什么?还不闭上嘴?”社员扬起皮鞭狠狠抽在了邹丰年的背上,“你还不叫疼?再给你一鞭子,看你疼不疼!”

褚裟在一旁默默站着,刚才跪了有了一会儿了,腿都麻了,于是他便偷偷转了转脚,活动一下腿脚,别落下什么病根。

“别说话,让你们说话时才能说话,听懂了没有?”

褚裟现在又饿又渴,根本没心情说一句话。他极其佩服邹家爷孙俩的“坚强”与“单纯天真”,居然还相信有谁会来救他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天王老子估计都说不上它的名字来。

今天艳阳高照,白白的天空上只有一个亮亮的大太阳,也不见白云,像有一张无形的罗网正在等待猎物落网,让人心里升起不可名状的恐怖。

屋里传来牛家媳妇一声比一生凄厉的惨叫,邹成言摸了摸心口,他很不安。

牛二旦抱着头在磨边,他因为护着媳妇挨了几个人的毒打。

他的老娘被关进了拆房,正捂着被红'卫兵踹了一脚的心口哭嚎孙子。

有个知青手里拿着□□,他翻开某一页开始念,“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没错,要敢于斗争,敢于胜利!大家跟着我念,打倒反动派!”葛燕攥着拳头举过头顶,用不着喇叭助威,光是凭嗓子生喊,她的声音都能传出一里远。

“打倒反动派!”

“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产婆在屋里忙的满头大汗,屋外还有一堆人振臂高呼,她着急忙慌的出来,“不行啊!这孩子好像是头朝上,没法生啊!这会憋死的!”

“啊?媳妇,孩子,哎呀!”牛二旦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是他没用。

不关他的事,褚裟往后退了退,他身上的罪行已经够重了,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屋子产妇的声音越来越惨,牛二旦急得就要带着媳妇去镇上。

“不行,她还得挨批'斗呢!”葛燕的大眼睛一瞪,她直勾勾的看着牛二旦,“你是要加入反革'命阵营吗?”

“二旦,现在送医院也太晚了。”产婆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但她也没辙,只能听着牛家媳妇痛呼。

褚裟迟疑了一会儿,缓缓举起手,“让我试试看,我母亲是产科医生,我学过这类知识的。”

“不行!牛家媳妇肚子里怀的不是人,是资本主义小孽障!”

“人命关天。”

“这是上级的命令,就是要严格执行!”

“什么命令?”

“割尾巴!割掉这些旧社会的残余势力!”

葛燕有一双大眼睛,并不是所有大眼睛都是漂亮的,她的这双眼睛里透着一股子难以描述的气息,像是被什么附了体,入了魔,你无法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关于人性的一面。

割尾巴是指清除所谓私有制的残余,是当下流行在农村中的极“左”口号。实质上,这是对广大农民合法经济活动的限制和打击。

“算在我头上,反正债多不压身,留我一条命回去侍奉爹娘就够了。”

“你们是团伙!同志们啊!□□分子联合起来了啊!”

“打倒反动派!”

“打倒反动派!”

“打倒反动派!”

“大哥,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媳妇接生。”褚裟不管这几个时不时就要发疯吼一吼号子的人。

“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牛二旦迸发出此生最大的力气,抄起扁担一股脑儿的把一群人打了出去。

褚裟扯着产婆进了房子,这里没有无菌手术室,他有点不适应,指挥着产婆去准备更多热水,“大娘,您找找红糖,泡碗红糖水给她灌下去!”

褚裟洗干净手开始触诊,宫口已经开到了三指,他摸清了胎位,根据囟门和矢状缝判断出是枕后位。

不一会儿,他就矫正了婴儿体位,产妇瘦,也没吃过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导致孩子也很瘦。

现在,最关键的是产妇她能不能撑到生下孩子,还有就是产后是否会大出血。

“大姐,坚持住。”褚裟看见了桌子上的鸡蛋汤,立马掺了热的红糖水给牛家媳妇灌了下去,“为了孩子,给我喝了它!”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来。

“生了生了,二旦,是个小子!”

“谢谢大夫,谢谢!”

褚裟没有搭理其他人,他看着牛家媳妇的下半'身,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针来,点了油灯,仔细消毒后开始扎针,“她有点产后出血,幸好量不大,我给她扎针止血,你要是不放心就带她去镇上输点血。”

“现在就去吗?”

“你们不去也行,多喝点补血的,红糖水什么的,别见了风。”褚裟扎完最后一针,累的满头大汗,他现在可是罪名大了,“我名声不好,终究是连累你们了。”

“大哥哥,你快走,葛燕带了很多人来!”

在葛燕被赶出牛家后,她气冲冲的走了,临走前叫嚣着要大家好看。

邹成言不放心,偷偷跟了上去,他虽瘦弱,但跑得快,见情况不妙便来报信了。

“反动分子给我滚出来!”葛燕这次指挥着人攻打上门了,她叉着腰看着褚裟,“你这坏分子居然侮辱妇女!你知不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做了流氓一样的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你们做什么?这里是……”牛二旦被几个人按倒在了地上,“别动我媳妇和孩子!”

褚裟保持沉默,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一个牌子挂在了他脖子上,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脸上。

一个□□用棍子狠狠抡在了褚裟的腿上,他被迫跪了下来,一时间,数不清的讨伐□□的论调落在他头上,棍棒伺候着他。

“嗯?她喝了这鸡蛋汤?果然是要搞资本主义!”葛燕看见了之前的碗,里面被喝的干干净净,她揪起牛家媳妇的头发,“好啊!这就让我抓了典型,同志们啊,这是伴随着反动势力生下来的孩子啊!他可不是一个孩子,是炸'弹!要毁了我们的胜利!打倒反动派!”

“打倒反动派!”

“还我孩子!”牛家媳妇强撑着要救自己的孩子,可葛燕不愿还给她。

拉拉扯扯间,孩子掉在了地上,摔着了头,本来就虚弱,这下没了气息。

葛燕愣了几秒,牛家媳妇掉到了地上,爬着去抱自己的孩子,“大夫,你救救我儿,求你救救我儿!”

“死的好!”葛燕很快就回过神来,她指着地上婴儿的死尸,“同志们,这是牛鬼蛇神的孩子,活着就是要反革'命的!”

“对,对……”吓慌了的□□们纷纷附和队长,不然,他们就要背上害死孩子的罪名了,这是得下地狱的罪名嘞!

这一天,褚裟和邹丰年在挨批'斗,牛家媳妇用裤腰带上了吊。

要说□□年,那是一个大混乱的时候,人们不知道谁对谁错,各自为营……

村民们在地里干活回来吃了饭,天刚擦黑,村里的老人拉大铜铃,一窝人像饿狼一样窜出来。

老老少少分成两伙,一伙叫“八大”,这是老干部队;一伙叫“六大”,这是年轻的小兵。

这两个名字不代表任何意思,它们相当于一班二班。

“造反有理!造反有理!造反有理!”他们喊着口号相遇了,开始对骂、互殴。

彻夜不眠的造'反,明明白天那么多活儿,可一夜不睡,他们也不困,个个精神抖擞!

这是怎样伟大的革命精神啊!

这就是精神啊!

且不说这时候神经还只是一种普通的学术名而已,是个人也该赞叹一声——

“你们可真精神!”

该是发了癫,还是发了狂,我们尚且不清楚状况,就算找了顶顶好的精神科专家看了,他也只能叹息。

便是叹息了。

今夕是何年?

哦,原是六九年了,那个发了狂的时代过去了吗?

过去了,快要过去了,人们聪明的选择进入了另一个精神状态。

这是该造神了,这时候是要有牺牲的。

你只是个孕妇而已,只是一对母子的命而已,算不得什么的,人命如草芥,活该是被卷入了历史的洪流。

我们该千恩万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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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洋君第一次写年代文,写的就有点慢,能理解哈?文中的内容请不要上升我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