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抛开信未送到这个意外,整件事情主要是责任是在基阿扬,皮德罗也难辞其咎。彻辰能够明辨是非,他也真的觉得二人这一次实在太贪婪了。基阿扬这样也就算了,自己的叔叔也怎会如此?

彻辰不知道也无法看明白的是,在共和国,和皮德罗一样一周让农民给领主的土地无偿耕种5到六天的情况比比皆是,甚至于皮德罗也是向这些前辈们学习的。

但若将事情的全部怪罪于贵族的残暴和贪婪,那又是不公正。

所谓个人离不开时代,波兰的大贵族和犹太收租人之所以如此的贪婪,原本一天的义务劳动变成了4到5天,是与整个时代是密不可分。

后世的经济学家,有一个专门的词语形容那个改变——价格革命。

15世纪的地理大发现,深刻改变了全人类的命运。而因其爆发的“价格革命”(价格革命是16-17世纪由于美洲廉价金银流人欧洲而引起的欧洲金银贬值,物价上涨。16世纪30年代始于西班牙,后来延及英、法、德等国。16世纪以前的数百年内,西欧的物价除了由于战争或歉收等原因发生短时的波动外,一直是稳定的。但随着美洲的发现和新航路的开辟,西班牙等国从殖民地掠回大量金银。仅16世纪内,欧洲的黄金数量大约从55万公斤增加到119.2万公斤;白银从700万公斤增加到2140万公斤。)彻底改变了波兰和立陶宛地区农民的命运。

正如同来自墨西哥和日本的白银拯救了16世纪中叶开始便岌岌可危的明王朝统治,西欧人口的大量增长以及工业发展,金银的涌入和粮食的需求越来越大,这一切也都促成了一件改变波兰历史轨迹的重大事件:粮价涨了。

而粮价涨了,有人开心有人愁。开心的是从格但斯克港口直接向西欧出口粮食的富农和村长,愁的是以地租为主要收入的贵族阶层,他们按传统方式收取定额货币地租的,因为随着白银从美洲大量涌入,钱不值钱了,他们的实际收入因货币贬值而减少,陷于贫困破产。

为了摆脱价格革命对自身的冲击,波兰的贵族们也和其他国家的贵族们一样,想尽了一切办法。一开始他们利用权势和现有的财富大量兼并农民土地,建立越来越多的劳役制庄园,提过提高自己手头的土地数量的方法来缓解由于价格革命而带来的经济危机。当这一办法也不再有效的时候,他们便通过极力的压榨农民,提高每周无偿工作时间的办法,在尽量少喂草的前提下,挤更多的奶。

皮德罗在得到了维达瓦后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名土地贵族,他的任何举措当然也不可避免的像其他贵族一样受到“价格革命”的影响。

修建庄园、平整土地、安置难民这些都需要钱,不提皮德罗那吝啬的本性(皮德罗也并未将无法战斗的难民当做佣兵团的人),就维达瓦那点微薄的土地收入在高涨的物价,特别是战争期间的物价下那是杯水车薪的。

当然,有一个办法可以有效的解决这一问题,那就是改变固定地租的形式,收取实物地租再将粮食买的西欧去赚取更多的钱,可在四周围的贵族都在收取固定地租的波兰,皮德罗没有那份眼界也无法得知西欧的粮食与东欧粮食间的差价,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墨守成规。既然没有开源的本事,皮德罗也只能通过压榨农民来尽可能的节流。

虽然彻辰无法看透价格革命这一更深次的东西,也就无法用这一理论替自己的叔叔开脱,但无论如何,皮德罗毕竟是自己的叔叔。彻辰只能去规劝,而无法也不忍去责备。这算是他的一点私心。

那么,将基阿扬推出来做替罪羊,其实是最好的办法。

彻辰从感性的角度,他也不喜欢基阿扬这样的犹太人,他们唯利是图并且见利忘义。以烧掉庄园这个理由惩处他们,完完全全是合理且站得住脚的。事实上,当时东欧各国的贵族们,当他们欠了犹太人的钱还不起的时间,哪怕是再不靠谱的理由都能拿来赖掉犹太人的债务,有些甚至直接用刀子逼着犹太人将借据烧掉且不会受到任何的谴责,因为这是社会允许的。就如同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写的《威尼斯商人》中的犹太人夏洛特,在法庭上,鲍西娅聪明地答应夏洛克可以剥取安东尼奥的任何一磅肉,只是如果流下一滴血的话(合约上只写了一磅肉,却没有答应给夏洛克任何一滴血),就用他的性命及财产来补赎。这完全是建立在歪理和诡辩上的要求却得到了法官的同意,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夏洛特是个犹太人。

可从理性上,彻辰又认为,基阿扬父子为了逃命,他们所做的一切又都是可以理解的。实事求是的说,基阿扬没有减轻农民的负担,那是因为自己的信并未送到。假如基阿扬收到了自己的信但阳奉阴违甚至置若罔闻,那才是真正的罪。

更重要的是,处罚了基阿扬就等于承认了皮德罗管教不严。

“基阿扬虽然有错,但并不能全怪他。”彻辰说道。

此时,彻辰最终决定用牺牲自己利益来将这件事情解决。

“巴希特,你回去告诉农民们,以后每天他们只需要为我和叔叔无偿工作一天就可以。至于他们在此事上受到的损失,一切都由我来赔偿。”

“团长,大家会牢记您的仁慈的。”巴希特弯腰向彻辰致谢道。

“至于你,基阿扬。”彻辰转向了基阿扬,对他说道:“你烧了我的庄园,虽然是为了自救,可毕竟毁坏了我的财产。我解除你的管事职务,你去另谋生路吧。”

“是,主人。”基阿扬将头点到了地上。

此时,他的身体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

彻辰对他地处罚实在是太轻了。基阿扬为亚努什·拉齐维乌亲王服务过,再以前还为其他的大贵族管理田庄,他见过太多和他一样的犹太管事在农民暴动无法镇压的时候作为替罪羊被贵族们拿出来交给农民抽筋拔骨,然后换上一个新的犹太人税照收,自己的利益绝对不能损失分毫。像彻辰这样的好人,基阿扬这辈子没见过。

“好了,你们下去吧。”彻辰做完处理后,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