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芊芊刚好施完一轮针,起身刚好看见季琅,朝她微微一笑:“那就有劳阿琅了。”

季琅见她这么说,心里仿佛被针一扎,好似自己是外人一样:“没事。毕竟他是帮我挡暗器才这样的,我理应好好照顾他。”

待沈芊芊走后,季琅坐到了沈寂听床边,放下碗细细端详着他。

沈寂听自三日前的梨花宴被暗器划伤了手臂后,就再也没有醒过。季淳找遍了郎中,人人都说他中了很厉害的毒,无药可医,就算是能医好以后也会落下很严重的病根。山庄众人皆以为他撑不了几天,必死无疑,已经派人通知了沈韶光,可他却奇迹般地吊着一口命在,也不知这人执念究竟有多深。

他在她的记忆里身体一直不好,偶有风寒感冒,都要在房间里捂两三天,吃两三天药才开始见好,这一次却是三天三夜都没有醒来。他原本已经很是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像一个雪娃娃一般,仿佛一碰便会碎了。他表情很安详,但不时转动的眼球,昭示着他睡的似乎并不安稳。

季琅端起药碗,吹了吹,勺起一勺药润了润他干涸开裂的嘴唇,又撑开他的嘴,将一碗药尽数灌了下去。她将双手覆在他的手上,轻轻揉搓着,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他冰凉的体温似的。

季琅很是自责,如若当时自己没有一时怔愣,而是躲开了这小刀,或者,这小刀落在自己的身上…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现在,却要靠这呆愣愣的病秧子救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这病秧子自己都是个没法保护自己的半吊子,要是真的为自己丢了命去,死得糊里糊涂的,岂不是很亏?

季琅想着想着,眼眶莫名其妙发起酸来,心里也像打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缸子,五味杂陈的。要是他真的死了,岂不是真的应验了他那句自嘲的话,薄命无依?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不会的,这病秧子一向聪明,他绝对不会做亏本买卖的,况且自己从不信命,就算是阎王爷下了令,她都是要拼一拼,搏一搏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将他放弃了去?

她脑子里纷乱一团,剪不断,理还乱。她勉强将思绪都放到一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沈寂听,你可一定要好起来…

“小姐,老爷叫你和少爷去他院里商量事情。”季尧生身边的老管家敲了敲门,在外间说着。

季琅随意抹了把脸,转头回了他一句:“知道了。王伯,您先去知会哥哥吧,我一会儿就到。”

他们都隐隐约约能猜到父亲找他们所谓何事。季尧生叫两人进房间来,表情看不出喜怒。季琅率先开口了:“老头子,你叫我们有何事?”

季尧生微微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胡须,“你们棠婶婶舟叔叔还有其他几位叔婶过几日便回山庄了,我叫你们来是为了叫你们准备准备,到时候与他们叙叙旧。”他转过头去问季琅:“琅琅,寂听最近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季琅垂下了眼,叹了口气:“没有,他还是没醒。这小刀上的毒邪乎得很,我查遍古籍竟没有这毒的来历,找遍大夫,都说没有解法。”她说着,似乎越想越怕,她还只是个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小姑娘,一时间竟是六神无主,声音都带着哭腔:“我好怕,我好怕沈寂听死了。”

“你说我当时是不是不应该设计抓那些人啊,这样沈寂听不用受伤,我们山庄也不用闭庄了。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做才能救得了他?”

季淳看不得妹妹这副样子,拍了拍她的头,心中很是心疼:“阿琅,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哥哥一定找办法救他,好吗?”

他想到那些虚伪做作的所谓武林至尊,江湖豪杰,不由牙关一紧,咬牙切齿道:“那些该死的东西…”

季尧生见兄妹俩为这事如此伤神,也是颇为不忍:“说到底,这都是为父的错,早该知这江湖最看不惯一家独大,总是一窝狼,平日里你给点骨头还能凑合啃啃,要是到了生死关头,谁还管你是不是给过他肉吃?”

他虽有些失望,却并不难过:“不过为父不后悔。要是能通过这件事看清人心,我们也不算是太亏。寂听他替你挡了一刀,我们欠他良多,如果再过几天他依旧昏迷不醒,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想尽办法补偿他,你们不必如此伤怀。”

季琅和季淳见父亲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终于微微放下心来。季淳问季尧生道:“父亲,可是要我们加固防御机关和武楼机械守备?”

季尧生点点头:“正是。如今我们与青鲨帮,离合坞还有几个小帮派不对付,奈何这些帮派又与我们山庄靠得很近,不论如何,我们都要加固机关,不求起到作用,但求图个心安。”

“谨记,武楼里有非常重要的东西,那是用你母亲的命换来的,能惹得腥风血雨的东西,这辈子都不能将它暴露,知道了吗?”

季淳将采买时在岛上遇到的情况与小五的供词一一与他说明,季尧生脸色忽然沉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吩咐他们多加小心,叫弟子们加强警惕。

兄妹二人各自领了自己的活,心中皆是一片愁云惨淡。就在他们将要出门之际,季尧生忽然轻声说道:“不管怎样,我们一家人生不同时,死却要同穴,没人能拆散我们。”

季琅与季淳皆是一顿,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武楼中回响着翻找的声音。季琅正坐在木椅上翻看着图纸。

“小姐!小姐!”小翎抱着一摞图纸,慢腾腾地往前小心挪动。她满脸委屈,瘪着个嘴,大声喊着季琅,“小姐!你再等等!图纸太多了,小翎抱不下!”

季琅手里转着一支笔,正低头研究着什么。她时而摸摸下巴,时而挠挠头,突然间眼睛一亮,便下笔写写画画个不停。见小翎小小的身躯抱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图纸,她也不帮忙接一把,只是继续研究纸上的内容。

“小翎,你帮我去找白虎库的图纸来。”季琅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小姐…”小翎见季琅又要叫自己找图纸,拉了个苦瓜脸:“这都是你叫我第二十三次找图纸了,我每次都抱回来一大摞,可你又看不完,”她委屈得好像快要哭了:“小姐尽会欺负婢子。”

季琅笑嘻嘻地点点头,复又向小翎撒起娇来:“是呀,我就是在欺负你。小翎,你快去帮我拿一下嘛,今晚我叫张厨子做芒果糕给你吃!等会儿我叫张婆婆替你裁布做衣服!好不好嘛!”

“那你一定要记得哦,我的芒果糕!哦对了,还有新衣服!”小翎拗不过她,撇撇嘴便要去拿图纸。

季琅弹了她脑袋一下:“好好好,都依你。衣服款式我都替你想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紫色,便叫下面人用个鲜活的颜色给你做。我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

小翎这才安分下来,笑又回到了脸上。她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猛地转头,又来到了季琅身边:“小姐,你这忙活了一天,到底是在做甚呀?小翎好想知道!”

季琅将图纸用手提了起来,展示给小翎看:“你猜猜这是个什么东西呀?”

小翎看了半天,硬是没看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实在想不出来,只能随便瞎猜:“小姐在做新的机关!”

季琅没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嘴立刻弯了下去:“我在做机关人。”

小翎从未听说过机关人,不由得感到一阵新奇:“机关人?那是机关控制的人吗?”

季琅用笔敲了一下她的头,恨她是个榆木脑袋:“笨!机关人就是用机关做成的东西呗!虽说叫机关人,但它可以是圆的,方的,可以有不同的形状。它可以做简单的事情,比如端茶倒水,洒扫,搬运东西,听起来是不是很有用?它还不用睡觉,随叫随到。只要它体内的黑纱金没有耗尽,它就永远不会停止运转。”

小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它要是能不睡觉,能随叫随到,也不用工钱,不用吃饭,那小翎不是就没用了嘛!”

季琅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是有用的啊,比如你可以帮我试菜,还可以陪我聊天,帮我传话,你可比它好多了。”

小翎见季琅这么说,总算是放心了,“不过小姐,你要做这个机关人干嘛呀?”

季琅嘿嘿一笑:“我做这个送给病秧子呀。谁让他老生病,有了它便不那么麻烦了。它能替我多照顾他些,多好!”

小翎见季琅这么自信,虽然不忍心打断她,但还是将话说出了口:“但它只是个死物呀,可小姐你是活的,死物怎么能跟活物比呀!沈公子肯定希望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小姐你而不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小木头人呀!”

季琅听她这么一说,脸却微微红了:“你这小蹄子说什么呢,我才不陪他!”两人便这么打闹在了一起。

卯时已至,灯油干透,季琅趴在桌上睡了不知有多久。一阵风吹开了桌旁的小窗,吓得季琅一激灵。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扭了扭脖子,随后看向身边的机关人。她在沈寂听昏迷那天便敲定了做这个机关人,如今已过去五天,这机关人终于完成了。她拿起刻刀,在这个机关人身上刻了一个‘琅’字,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抿起嘴笑出了声。

她抱起这个小玩意便向沈寂听的房间走去。他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沈芊芊估计是有事处理,暂时不在。她将机关人摆在了地上,扭动了几个开关,忽然,这个机关人睁开了眼睛。

季琅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做机关人,它的样子被她刻的好像缩小版的自己,只是扎着两个冲天的小辫,看起来颇为滑稽。它的两条手是可以动的,能自己添茶送水,可以喂药,夹菜,也能擦拭桌椅,还能将人声存到身体里。

它的下摆被木头裙子遮住了,脚是由几个滑轮组成的,能够无声的在地面上滚动,目的是在夜晚不会吵醒别人。

只是它并不会说话,只会听从主人的指挥做事。它是靠能源运转,这种能源便是钧雷山庄盛产的黑纱金,等到能源耗尽,只要再添便能继续使用。

季琅见它能够正常使用,不由喜笑颜开。她指挥机关人道:“你的名字叫小琅,我是你的第一个主人,”她复又指了指睡在床上的沈寂听:“他是你的第二个主人,你的责任就是照顾好他,”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琅的脑袋,认真地对它说:“你一定要好好表现,才不算丢我的脸!”

她和沈芊芊每半日一换,不分日夜地守着沈寂听,哪知一连过了七日之久,他还是一如既往没有转醒的迹象。沈芊芊每天躲着偷偷流泪,连唯一一个愿意留下来试试看能不能救活他的郎中也没法子了,说要是今晚再不醒来,沈寂听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季琅见郎中所言不似作假,心中也是一片纷杂,想来想去只能先向父亲汇报此事,求父亲再想想办法了。

季尧生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他面色有些许沉重,但还是笑眯眯的。季琅将他带到沈寂听房内,季淳和沈芊芊已经到了,围在一起正商量法子。看到季尧生来了,不由都松了口气。

“那郎中怎么说的?”季尧生手抓上沈寂听手腕,边把脉边说。

“那郎中说,要是他明早还是不醒,人就过去了。”季琅早已平静下来,只小声说着。

沈芊芊坐在沈寂听床边落着泪,喃喃说道:“寂听这辈子竟是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从那里逃了出来,却又落得如此地步,”

季琅捏着她的话琢磨起来。逃?从哪里逃出来?霁月阁吗?

沈芊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季尧生:“季伯伯,你有办法救他吗?我听阿娘曾经说过,榴花谷谷主方晚烛前辈曾经给过您一颗能治百毒的神丹,可是真的?求求您,求您将此药赐给师弟,救他一命吧!”

季淳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也是不忍:“芊芊,我们从未听说父亲有这种丹药,要是有,又怎么可能不拿出来救寂听呢?”

季尧生拧眉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的确有这样一颗丹药,也的确是晚烛给的。我曾想若是寂听这孩子能熬过去便是最好,毕竟是药三分毒。虽说此药虽能解百毒,却因见效奇快必有弊端,其副作用是不可预估的。但看寂听如此,却是不得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