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长兴县那天,天有些阴。

赵钰染在停靠补给的时候换上不起眼的便衣,混在宋铭铮的亲卫中趁机下了船。

为了不引起注意,宋铭铮让亲兵分成两波,一波穿着侍卫服,一波便穿着普通的衣裳跟随两人。

穿侍卫服的当然是要返回到船上,掩人耳目,而谷天瑞则先留在船上,等到晚上再准备暗中停靠再放小船与她汇合。

渡口这边十分热闹。

此时临近中午,有许多挑脚夫都守在一边,三三两两挨着坐。有些吃着馒头,有些正用竹筒喝水,就等着货船靠岸好揽活计。

京城渡口管理很严,这样临散的挑脚夫很少见,都是有专门吃这行组织的。何况她贵为太子,即便到渡口去也是清了场,她更加看不见渡口原本的风貌。

赵钰染左右看,对一切都很新鲜。但她向来冷静自持,再好奇也不过多瞥上两眼,就收回视线。

宋铭铮也穿着普通的棉袍,走到在她身。

今天天阴,风刮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也不知道是不是冷,她才下船走了几步,脸上肌肤竟显得比平时更加白透,宋铭铮余光扫到她搓着手呵气。

薄薄的白雾模糊着她眉眼,她身上那份清冷的气质越发明显,就连帽檐都遮挡不住。

这人长得出色,不管穿什么都是一身清贵,还是很引人注意的。

两波人在走出渡口的时候便分开了,宋铭铮一共就只带了四人,散开的时候并不显眼。

长兴县虽然不起眼,但却是一直以茶闻名。在唐朝的时候,这里置办了第一家贡茶院,是专门为皇家加工进贡茶叶,本朝如今也还在启用。茶贡院所在的水口乡因此也被当地人称为茶乡。

除却茶叶闻名,便是这里的石料,修堤坝的大部份石料都由此处产出。

赵钰染走到县城里的长街上,发现每个胡同口都会搭建的茶棚。并不大,但坐在那里喝茶的人不少。

宋铭铮一直关注她,发现她此时兴趣又落在茶棚上,看到不远处有个像样一些的茶馆。

“不若我们到前头的茶馆歇歇脚?”

这一路走来,也走了有两刻钟了。

赵钰染本就想体察民情,像茶馆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是最好打听消息的。

她颔首,步子一转,便往对街走去。

茶馆边上正好有着个馄饨铺子,香味随着风飘散出来,直送到赵钰染鼻端。

她不由得侧目,看到坐店家夫妻就在外边架锅的地方煮着馄饨,一锅不知是用什么做料的汤升着热气,夫妻俩边煮混沌边往里头高声喊安抚着急的客人。

“七叔,天冷,先吃碗馄饨暖暖吧。”

宋铭铮一愣。

七叔。

愣过后才反应过来若是按如今王爷们的排行,他就排到了第七。

他扫了眼那家店,确实香味诱人。

这是馋了?

“那样的店人杂。”宋铭铮淡淡地说,对外头的东西到底有些不放心。

赵钰染却不以为然:“都是百姓,不是正好能探到真实的民情。”

既然她坚持,宋铭铮便点点头,本来出来就是想让她体察明情,让她知道有很多是庙堂高处看不到听不到的。

赵钰染便很高兴地往混沌铺子去。

夫妻俩见又来六位客人,自然是高兴的,就是屋里已经没有位置,抱歉地说:“这几位客官,里头满了,可否等一等。”

赵钰染往里头看,觉得无所谓,其实也不是太饿,就是宋铭铮所想的那样——

馋了。

宫中不缺美食佳肴,但是规矩多,又力求精致,吃到嘴里就总缺了些什么。何况在宫里都吃十几年了,再是山珍海味也吃腻了。

她就站在不碍事的地方,正好能跟夫妻俩搭上话。

那老板也是好客的,一耳朵还听出了她不是本地人,高高兴兴地跟她介绍这里的茶叶。

“我看几位像是商人,是茶商吧,是专门来这儿进茶的?再缓一缓,就能等到春茶第二批了,第一批是要送进宫的,像你们都喜欢赶第二批的趟儿。”

茶商吗?

赵钰染微微一笑。

他们都穿着绵袍,本朝有律令,商人都不得穿绫罗绸缎,倒是有些像。

她便说道:“是啊,我们都来赶第二批的趟儿。”

那男的就笑:“我听说这第二趟的早去年就被定出去了,即便你们能遇上散家,恐怕也是喊得跟金子一个价。”

“何故这样说?”

赵钰染好奇。

老板娘先是叹气一声,然后又掐着笑说:“朝廷从去年就要大量采石修堤坝,许多人都去采石场帮忙了。人都往那去了,自然就少了种茶摘茶的,茶叶自然也就跟着少了。宫里的不能少,那只能再压二采,二采当然也得贵。”

“快快,馄饨好了,还不去给人送去!”

老板娘说了一通,她丈夫突然拍了她一下,紧张地拿眼神朝里头示意。老板娘被拍得一激灵,嘴里连连哦了几声,端着碗馄饨急急忙忙转身进店里。

正好有几人吃好揣着手出来,老板拿了抹布回身,热情招呼众人进去坐下,只字不再接刚才的话茬。

赵钰染坐下,拿眼斜了他一眼,见到他居然还在躲避自己目光。在路过她边那桌子时,还一副要缩成鹌鹑的样子。

他在害怕什么?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抿唇,视线扫过让老板刚才害怕的那桌人。

穿着并不多富贵,最普通的绸,平时东宫拿来擦手的都比那料好。长得倒是有几分煞气的样子,面相上是不太好惹,像是流氓地痞。

但他们说这些,关地痞什么事情?

赵钰染已经发现事情有古怪,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刚才夫妻俩说的种种。

把种茶的拉去采石,导致茶叶今两年都产量少,连二趟茶都被炒成了高价。那采石场还一年好几回往朝廷上奏要人呢?

这些要的人又都干嘛去了,还有着劳改的犯人,这些人又做什么去了?!

就这样,还总说石料备不够。

赵钰染唇微微一撅,似笑非笑,杏眸含霜。

果然采石场要人要得古怪。

宋铭铮把一切看在眼,见她那样儿就知道她是想了到什么,眼下这位主是在不高兴。

他手指无意识往桌案上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