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退稿之后虽然嘴上答应青叶,再去试投几家,其实那稿子锁抽屉里就没拿出来过。

偶尔还会自我否定的说一句:“大概我不太适合写这类小说,就写点生活见闻比较擅长。”

青叶就经常给安桦打电话问投稿的进度,但每次得到的答复就是没有回话呢,让再等一等。

一直到快寒假,青叶才等来一个好消息。

那天是初一学生期末考试,祝良在监考,无意中朝窗户外面瞥了一眼,看见青叶走了过来,脚步很匆忙。

祝良给另一个老师示意一下,出去看究竟:这会儿是上班时间,青叶怎么会来呢?

因为各年级都在考试,校园里特别安静。青叶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笑得太大声。

祝良就扶住她胳膊问:“笑什么呢?都快笑傻了!”

青叶偏不说,手里拿个信封,飞快的往他眼前一晃,又收了回去,“你猜!”

祝良回头看看教室,又回头小声说:“我在监考,只能跟你待一会儿。我猜是……”声音一顿,忽然伸手往青叶背后抢那个信封,青叶没防备,一下就被祝良抓走了。

“你……你三岁小孩儿啊……”青叶好笑的看着躲到一边拆信封的祝良。

“出版合同?”祝良看着纸面上的四个大字,不解的看向青叶,“什么出版合同?这谁的?”

“恭喜你,大作家,你的小说要出版了,你看,出版社还很知名哦。”青叶凑过去看合同,故作镇定的给祝良说。

“这……这你替我投稿的?”祝良说话都不利索了,“这几个月你总是偷偷摸摸打电话,都是为了我这小说的事儿”

“什么偷偷摸摸,我那是保密,就怕你拦着不让再去投!”青叶撇嘴说,但不出一秒钟就笑了起来,“这下你不用怀疑自己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铃声响了,祝良像变魔术一样,脸上那狂喜一下收了起来,把信封郑重的拍在青叶手心里,“我去收下卷子,等着我。”

收完卷子,同学们鱼贯而出,白洪波凑到祝良脸前瞅了又瞅,祝良一把推开他,“男男授受不亲,离我远点儿。”

“不对,祝老师,你肯定有好事儿,喜上眉梢了都。”白洪波继续盯着祝良看,神秘兮兮的问,“难道是嫂子怀孕了?”

祝良把卷子卷成一个筒,“棒”一声敲在白洪波头上,“瞎说什么,青叶还小着呢,怀什么孕!”

白洪波笑弯了腰,“祝老师,你可笑不可笑?你结婚时候不知道人家年龄小?都结婚三四年了,听你这意思是舍不得让人给你生娃?”

“这两码事儿,你不懂。”祝良撂给白洪波一句,把卷子也不客气的塞给了他,“你把卷子拿回办公室去,青叶等我,先走一步。”

祝良的小说出版了,用的是“晴野”的笔名。

青叶说他:“你幼稚不幼稚啊?干吗跟我名字谐音?”

祝良坚持要用,“要不是你坚持去投稿,这稿子恐怕就被我锁抽屉里了。越是自己的得意之作,越是怕被接二连三的拒绝。”

祝良去广州签了合同,也见了安桦和陈昊。

出乎意料的是,他和陈昊虽然相差将近十岁,却一见如故。

陈昊说:“你有对治学的热爱,也有写作的才华,以后无论走哪条路都会走的很好,不过你得早日做出取舍。”

那年过年,祝大妈逢人就说:“俺家祝良写的小说印出来了,俺家也有作家了。”

亲戚邻居们就都跟看娶媳妇一样瞅新鲜,看看封皮,看不懂了,“这到底是你儿写的还是你媳妇的书?作者咋是叫晴野?”

祝大妈就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给大家解释,“书是祝良写的,青叶帮他印出来的,所以他就叫晴野了。”

亲戚们听不懂,不过听不懂没关系,他们最关心的其实是——给了多少钱啊?

祝大妈就打马虎眼,“那咱可不知道,年轻人的事儿,咱当大人的不好问。”

祝大妈不敢说,因为青叶给她说的时候,她吓得两条老腿儿都蹦起来了,“吓死人吧!抵咱们家十亩地十年收入!”

青叶就笑,一万块钱把祝大妈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但祝良就很平静,除了得知可以出版的那一刻激动过。尽管出版社的编辑追着他说,赶紧再写一本同类型的,肯定还能畅销赚钱。

祝良的回应就淡淡的,寒假里青叶并没有见他动笔,就问他怎么想。

祝良说:“顺其自然吧,现在我心里没有很好的素材可写。”

“哥,这二十多年,我这回是打心眼儿里真服你了!”年夜饭时候,祝民端着饮料要给祝良敬酒,“兄弟敬你一杯!”

素美故意说笑:“你这话说的,以前心里对咱哥很不服气?”

“以前也服,就觉得哥学习好,老师当的好,给咱家争脸,有时候又觉得,这也算不得很了不起的事儿,”祝民嘻嘻哈哈,又神情一转,说,“可现在不一样了,作家啊,这十里八乡谁能靠写字赚钱?就我哥一个!”

“可别乱叫,我这水平离作家差远着呢,”祝良和祝民碰了一下杯子,说,“稿费也就是补贴家用的水平。”

“那还叫补贴家用的水品啊”祝民说,“你不是说这高压锅、煤气灶都是用稿费买的?这又不是买袋盐的小钱儿!”

放假回家时候,祝良给家里这两样家用电器。这还是当初爹妈给买洗衣机,青叶交待他也必须给家买点东西,他当初嘴上答应了心里还是觉得青叶跟家里太较真了,就拖拉着,拖拉到现在才兑现。

饭桌上说起去年的收成,发现都还不赖。

祝民当村干部当的口碑特别好,过年那几天不断有人请他去家里坐坐,喝两杯。他有时候去,家里忙就不去,一次都没喝醉过。

素美独当一面,进货、卖货、开车都不在话下,还没一整年,净余了五千块钱。

祝大妈说:咱家鸭子是村里最肥的,春天买了二十只小鸡仔,活下来十五只,又肯下蛋。咱家隔三差五都能炒盘鸡蛋吃了。

“秋天收成凑合,夏天收麦,我算了,一亩地得有一千斤!”祝四德伸出一只手得意的笔画,“家和万事兴啊,自从祝民不喝酒了,啥啥都好起来了。”

初二那天,素美和祝民要回娘家。

祝民从小商店里买了一堆东西,素美一看,“你疯啦?搬家啊?”

“你嫂子不是狗眼看人低吗?今儿你也争口气,长长脸。”祝民把成箱的方便面,麦乳精等等扔到三马车上,“看她还给你脸色看!不就是嫌咱拿的东西少,这回撑死她!”

“怎么说话呢?”祝大妈听见说,“这回去就是该买东西的,说什么长脸撑死的,难听死了。”

“祝民说的对,我哥和嫂子就不是个玩意儿,你不记得了?妈,那年祝贺过生日我带他回去,一个糖都没吃着……”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走,素美,我看他们今天脸是黑的还是红的。”祝民把三马车弄得“突突突”直响,素美跨上去,抱住祝贺,像上战场一样,把头一扬,“走!”

青叶和祝良好笑的看着这两个人。

祝四德说:“看看祝民这个孩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有钱没钱,都还是爱争闲气。”

“你就跟老和尚似的啥都不在意啊?”祝大妈立刻呛了他一句,“上回耿庄耿老四说他家一亩地收了一千二百斤麦子,你不是搬个秤给人家称去了?你那就不是闲气?”

“我那是看不惯他吹牛!”

“他吹他的去呗,碍你啥事儿?”祝大妈不客气的说,“你不就是觉得人家比咱家收成好,不认?”

祝四德大手一挥,拔腿就走,“得,啥都是你有理,好男不跟女斗!”

祝良从窗户那看见老两口斗嘴,觉得很好笑,“你看爸妈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小孩一样拌嘴。”

青叶没声音,扭头一看。青叶皱眉靠在床头上,压根没听他讲话。

“怎么了?眉毛都拧一块去了。”

青叶瞟了他一眼,叹气说:“你们的收成都很好,就我,一年就一个订单,只有一个客户,发愁。”

“放假呢,怎么琢磨起这事儿来了?”祝良把她拉起来,青叶又有气无力的斜了过去。

“关键是没有潜在的客户能开发,放假结束了,也改变不了这种境况啊。”

祝良想了下,忽然说:“素美都回娘家了,你想不想去看看妈吗?”

青叶又瞟了他一眼,“大过年的,车站都没车,怎么去呢?想去也没有办法啊。”

“你是因为没车才不去?”祝良把她拉起来,“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走。”

青叶愣愣的,她没什么可收拾,不过是两件换洗衣服。

祝良一会儿就从祝大妈那屋回来了,“给妈说过了,走吧。”

祝大妈就跟了过来,笑眯眯说:“我原本就想说呢,青叶过年也该过去看看你妈。就是思来想去,这个话我说了,又怕你们想成往外赶你们呢。去吧,赶紧去吧,一个人过年算什么年呐。”

“妈,你早就该说,你不说,我还揣摩着,你就想让儿子媳妇在你一个人跟前转呢。”祝良开玩笑的说。

祝大妈登时就睁圆了眼,急急的分辨:“这是什么话,我是那样的糊涂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