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晴空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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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皇帝派兵包围镇国大将军府和其他几位重臣府邸。连同镇国大将军在内的几位重臣全部被捕,太后的次兄因拒捕死于乱兵。这些人,有职的削职,有爵位的一律废为庶人。而他们之所以被捕,被削职、被夺爵的原因,是——谋逆。
这些消息在第二日变成了若干张白底黑字的大字布告,出现在阳城的大街小巷。
不到半日,全阳城尽人皆知当今圣上的两个舅舅要谋逆,而当今圣上先发制人,已经将这一未遂的谋逆事件掐死在萌芽之中。
广陵王府。
萧长茂独自跽坐在静室之中,双手平展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室内的一角,立着一只落地的鎏金的香炉。
香炉做成了博山形,山顶立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凰。缥缈的香气从博山的孔窍中泄露出来,如篆悠悠扭转逸散,化作一室幽幽暗暗的香。
不知过了多久,萧长茂轻声开口,“母妃,再等等,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是丁家,他的太子之位不会丢。不是丢了太子之位,他心爱的人不会丢。最最重要的是,不是丁家,他的母亲更不会含冤惨死!他和丁家怨重如山,仇深似海。
低低说完这句话,他拿起面前的绿琉璃茶盏送到嘴边,浅啜了一口,风姿清雅,仙气飘飘。
萧长茂在府邸不动声色与亡母对话时,在永乐宫中,也有一对母子在对话。
“阿宣,你打算怎么处置丁度”丁太后是在今天一早得到丁度谋逆被抓的消息。她只知道丁度被抓,不知萧子敬已将丁度废为庶人。
萧子敬反问,“母后觉得儿臣应该如何处置他”
丁太后看着萧子敬不露声色的脸,叹了口气,“如何处置他,由不得本宫,国法摆在那儿。可是按着本宫的私心,本宫……不希望他死。”
从小到大,萧子敬很少从丁太后的脸上看到落寞的神色,哪怕父皇殡天。这一次,他从丁太后的脸上看到了真真切切的落寞。
萧子敬心生不忍,他是个孝子,最见不得丁太后难过,“按着国法,谋逆当诛,不过,既然母后不想他死,阿宣不会让他死。”
丁太后盯着萧子敬看了一会儿,眼眶泛红,“阿宣,你不必顾忌母后。”
萧子敬浅淡地笑了,“他最在意的是权势,将他废为庶人,让他失去所有的权势、财富,比让他死更难受。”
闻言,丁太后也笑了,“你还真了解他。”可不是,她的兄长们要是不那么贪恋权势,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
丁度想不到萧子敬竟然不杀自己,不杀自己已经很好了,他不敢再奢求萧子敬放过丁彬。
按着萧子敬的最新诏命,丁度和丁度的家眷接到诏命一日内,必须动身离开阳城,只许带几件随身衣物,不许带任何金银细软,去往交趾,终生不得返乡,子孙后代也终生不得返乡。
现在的丁度没有任何想法,只求活着。在官兵的监视下,他收拾了几件衣物,和荀氏相扶相搀,登上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丁府其他大小家眷,各自换上了寻常百姓的布衣,哭哭啼啼地上了另外三辆马车。
跨出府门前,丁度回首环顾,只觉得人生如梦。
丁府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大家恨丁度不是一天两天,巴不得有朝一日他们家倒大霉。眼见丁度一家垂头丧气地从府里出来,百姓们不淡定了。
有的对丁家人指指点点,有的抱膀冷笑,有的指着丁度破口大骂,还有一些就地取材,拣起地上的石块,从菜篮子里掏出刚买的鸡蛋、芋头、绿叶菜向丁度掷去。
丁度不住缩脖抬胳膊闪躲,然而,还是有一些鸡蛋和青菜砸在了他的身上、头上,荀氏的待遇和丁度差不多。
丁家人在鸡蛋、青菜和石块的伺候下,狼狈地登上了马车。马车启动,围观的百姓不依不饶,向几辆马车,尤其是丁度和荀氏乘坐的马车奋力投掷石块、鸡蛋等杂物。
官兵们也不拦着,似是默许了百姓们的行为。
马车中,丁度惨白着脸,面无表情,腰弯背驼,双目无神。车厢外壁不时传来呯呯之声,荀氏最开始吓得叫了几次,然后就没了声音。不是不怕了,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
叫有什么用呢叫了也还是怕,叫了外面的人也不会停止,索性忍着吧。
翌日早朝。
殿头官刚刚朗声说完每日的套话,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一位御史随即出列,“陛下,臣,黄征有事启奏。”
御史专门监察、弹劾各级官员。
看到御史出列,萧子敬的眉头轻微皱了下,“卿有何事要奏”
黄御史道,“臣要弹劾永乐宫。”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丁太后居住在永乐宫,宫里宫外称呼丁太后皆以宫号代之。臣子弹劾当朝太后,亘古未有。
萧子敬眉头深锁,“卿说什么”他的音调不高,但是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压迫感。
黄御史面无惧色,声音平稳地又重复了一遍,“臣要弹劾永乐宫。”
萧子敬强压怒火,“卿且说说看,卿要弹劾永乐宫什么”
黄御史正等这句话呢,“陛下,永乐宫并非陛下生母,陛下生母乃是崇辉宫的羊贵嫔。当年,永乐宫逼死陛下生母,冒充陛下生母。凡人子弟,杀母之仇尚且不共戴天。陛下身为天子,难道不想为生母报仇吗”
这一番话听下来,萧子敬如遭雷劈,呆怔怔地望着黄御史,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是丁太后亲生的,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不是丁太后亲生的,包括先帝在内。他,不是丁太后亲生的丁太后逼死了他生母
呆怔了半晌,萧子敬强定心神,“卿说崇辉宫羊贵嫔是朕的生母,可有证据”
黄御史道,“有!羊贵嫔一母所生女兄,陛下的亲姨母,现在千秋门外候旨。陛下宣她上殿,一问便知。”
萧子敬的心跳快要超出他的承受力,他深深呼吸,“宣羊氏上殿!”
下一刻,殿头官扯着嗓子拖声道,“宣羊氏上殿——”
一声声“宣羊氏上殿”紧跟着这声“宣羊氏上殿”由近及远地传送出去。过了一刻钟左右,一名五十出头的中年美妇,低垂着头走上了太极殿。
“民妇刘羊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羊氏行到丹墀之下,飘然下拜。
“平身。”萧子敬不自觉地身体前倾,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谢陛下。”羊氏站了起来,抬起头直视萧子敬。
萧子敬看着羊氏微红的眼眶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面目,心向下沉去,“羊氏,你可有何话要对朕讲”
“有!”羊氏的脸现出激动的神色,“当今太后不是陛下的生身母亲,陛下生母乃是民妇一母所出的小妹。家父乃是承平侯羊轼,当年太后丁氏作飞书污陷家父谋反,家父被诛,民妇一家流放交趾,五年后遇赦返回阳城。经多方打听,得知家父遇害后,太后丁氏逼令舍妹自尽。”
“陛下!”羊氏已是泪流满面,“求陛下为家父平反,为舍妹羊贵嫔报仇!”
羊氏的话语,尤如一记记惊雷炸得萧子敬暂时失去了思维和语言能力。默不出声地看了羊氏一会儿,他神思慌乱地眨了眨眼,“刘羊氏,此事干系重大,朕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你暂且回家,过几日,朕自会给你交待。”
羊氏对萧子敬的态度不甚满意,“陛下……”
萧子敬抬手作了个制止的动作,“不必多言,回家等候朕的消息去吧。来人呐,送刘夫人回府。”
一名内侍走到羊氏近前,躬身作了个请的动作。
羊氏无奈,双手放在腰侧,垂头给萧子敬施了个万福礼,心不甘情不愿地随内侍走了。
萧子敬望着羊氏的背影,心里像油烹了一样,再也无心听朝,“散朝。”他小声对殿头官说,随即起身,快步向太极殿后室走去。
殿头官连忙扬起脖子,扯着嗓子,“退朝——”
文武百官撩袍跪倒,在萧子敬身后山呼万岁。
出了太极殿,萧子敬板着脸快步走到步舆近前,迈步坐在步舆上,直视前方,“去永乐宫。”
吴兴心知萧子敬心里不痛快,深怕自己受迁怒。当退直起身子,对着正前方扬声道,“摆驾永乐宫——”
下一刻,步舆腾空而起,萧子敬靠坐在步舆之上,双手牢牢握住步舆的扶手,面色阴沉。
到了永乐宫,萧子敬脚下生风,一路快走疾行,来到了丁太后面前。他见到丁太后时,丁太后正歪在湘妃榻上,定定地凝着手腕上的银镯。
萧子敬没让人通报,是以,直到他出现在太后面前,过于专注的太后才觉察到他的到来。
看着一身朝服的萧子敬,太后微皱眉尖,“你这是怎么了”
这是萧子敬第一次穿朝服来给她请安,而且萧子敬的神色不对。
“母后,”萧子敬直视太后双眼,轻声问,“儿臣是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