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万不得已,丁度不想走最后一步。毕竟,那是一步险棋,走好了,改朝换代,开国帝王;走不好,乱臣贼子,最重要的是万劫不复。

是以,经过一夜激烈的思想斗争,丁度决定给妹妹最后一次机会,同时也给他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翌日散朝,丁度去了永乐宫。兄妹相见,各自心情都不是很好,而且各自心事重重。

丁度率先开口,开口前,他恭恭敬敬地给丁太后施了个礼,“微臣恳请太后,看在微臣与太后一奶同胞的份上帮帮微臣,救救臣子。”

丁度的语气万分沉痛,听得丁太后心中发酸,“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她痛心地感慨。

听到这句话,丁度火往上撞,然而他强忍怒火,“是微臣教子无方,微臣日后定会对蛮奴严加管束,恳请太后救蛮奴一命。”

说着,他撩袍跪倒在太后面前,叩头不起。

丁太后坐在主位上,看着丁度露在乌纱帽外的花白头发,眼热鼻酸,再怎样也是一奶同胞,她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长兄抱着她在府里到处转悠,看花看景。可是……

丁太后压下心中的回忆,“蛮奴是本宫的侄儿,丁家的根苗,本宫自然心疼他。但是,法不容情。他触犯了大齐的国法,就必须受到国法的处置。不然,要法何用若有法不依,你让阿宣以何服天下天下不服,大齐社稷安在”她叹了口气,“兄长身为大齐的臣子,本宫希望兄长以大齐的社稷为重,不要囿于你一家的小家小情。兄长回去吧,本宫再说一遍,本宫不会为蛮奴求情。”

丁度怀着满腹的怨怒离开了永乐宫。

坐在回家的马车中,丁度双手握拳置于膝上,半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以大齐的江山社稷为重?哼!我若为帝,万事以我丁家为重,以我丁度为重!妹妹啊,你不念姑侄之情,那就别怪哥哥不念兄妹之情了!

他下了决心,他要改朝换代!为了改朝换代,丁度积极行动起来。

他是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他的二弟三弟,均是位高权重的将军。除了他们三兄弟,他们的门生党羽,遍布朝野。想改朝换代,须要里应外合——先拿下萧子敬,再肃清全国各地萧氏宗室的势力。

丁度秘密召来二弟、三弟和其他几个铁杆追随者,在家中密谋造反之事。如此密谋了四五天,丁度认为改朝换代的大计已经谋划得详尽成熟,可以举事了。

举事前的夜里,丁度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脏怦怦乱跳。真能成吗成了,明天这个时候,他就是新王朝的开国皇帝。成不了,明天这个时候,他还不在人世都不好说。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他改朝换代成功!萧子敬能坐在太极殿上发号施令,接受群臣朝拜,论才干,他丁度哪点不如那竖子!

一更天的时候,丁度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一紧眼皮,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嘈杂的呼喝声灌进他的耳中,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他的房门被人拍响了。

毫无章法的砸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分外惊心。

“主人,不好了主人!”是管家的声音。

丁度的心向下沉去,他一把掀开盖在腰间的凉被,光脚下地,跑到门口,拉开了门栓。

月光和管家手里的纸灯笼,照亮了管家仓惶失色的脸,“主人,府外来了一大队兵马,不住地拍门,让咱们开门。”

丁度的心怦怦乱跳,在管家的服侍下,他匆匆忙忙穿戴好衣帽,临出房门前,他想了想,拿下了放在刀架上的环首刀。

此时的镇国将军府灯火通明,阖府上下,从荀氏到粗使家奴、仆妇,全都起来了,包括丁度豢养的三百多名护院。

手握环首刀,丁度一路向府中正门行去,在离正门尚有一段距离时,他发现府门外份外光亮。身为军人,他明白,那是松明火把发出的光亮,府外的士兵应该人手一只松明火把,而且士兵的数量还不少。

这样的认知,让丁度的心发起了颤。而且,确如管家所言,离着正门还很远,他就听见了喧嚣的呼喝声和杂乱地拍门声。

丁度命人搬来梯子,竖在墙上,笨拙地爬上梯子,伸出头向墙外望去,只见府外全是兵,他的镇国将军府已然被这些数量不明的兵团团包围。

这些兵皆是全身披挂,有的执戟,有的执刀,为首的将领他认得,是褚府的旧家将——陆澄。

“陆将军,你深夜率兵前来,意欲何为”丁度强定心神,在墙头高声喝问。

陆澄端坐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火把映亮了他英俊异常的脸,见丁度居然上了墙,他拨马来到墙下,仰起头,双手遥向皇宫方向一拜,大声对丁度说,“本官奉旨,前来辑拿反臣。丁大人若识时务,乖乖打开府门,束手就擒,不然,待我率兵冲进府中,刀箭无眼。”

话音未落,只见陆澄向着丁度的方向一挥手,他的身后立时上来一排弓箭手,一个个手拿强弩,姿势统一地瞄准了墙头上的丁度。

丁度的魂差点吓飞了,他谋反的事败露了怎么败露的参与密谋的都是最信得过的人,这几个人不可能告密!

“将军说的反臣是谁”

陆澄冷笑,“丁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还是快些打开府门,不然待我等冲进府中,难保府中家眷安然无恙。”

墙头之上的丁度全然乱了方寸。

自己府中只有几百护院,府外的士兵少说也有两千。以两千护院对两千士兵,无异以卵击石。可若不击一下,就这么乖乖地打开府门束手就擒太窝囊,再说束手就擒的后果必然不会好。

怎么办开还是不开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他的正室荀氏来到了墙下。荀氏仰着头,心惊胆战地叫他,“郎君。”丁度低下头,就听荀氏劝道,“开门吧,没用了,别做以卵击石的事。”

对于要谋反的事,丁度虽没和荀氏明说,但荀氏多少有些知觉。她知道丁彬要被弃市的事,也知道丁太后不帮丁彬求情的事。这些年来,她从丁度的言谈中,早知丁度的野心。

丁度这几日召人来家里密谈,一谈就是几个时辰,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房间,连她都不许,她心里就有了些知觉。

今夜,兵围镇国将军府,她心知不好。此刻,她的心情由最初的害怕,变成了认命。认命的她不再害怕,儿子是她人生的全部,儿子都要被弃市了,她生无可恋,早一点死,晚一点死,对她来说没有区别。早一点死了更好,早死早解脱。

丁度一万个不情愿地命人打开了府门,陆澄率领士兵雄赳赳地步入丁府。当着丁府全府人等的面,陆澄从随侍的一名士兵手中接过递来的圣旨,朗声读了起来。

圣旨的大意是:丁度累获荣宠,不思报效,反怀不臣之心,特褫夺丁度一切职爵,收回大将军印信。

陆澄带走了丁度和丁度的家眷,至于丁府的家奴,一律呆在府中不得外出,违者,斩。

陆澄捉拿丁度的时候,另外几名参与谋反的大臣,也被萧子敬派出了人马擒拿归案。擒拿丁度的二弟丁显时,丁显率领家奴、护院负隅顽抗,死于混战。

与此同时,一身戎将的褚灵宾在夏夜的微风中,手按着腰间的环首刀,站在宫城的敌楼之上,双目炯炯,遥望城中几处光亮份外明亮的地方,那几处是参与谋反的大臣的家。

今夜的行动是她和萧子敬谋划好了的。本来,她想亲自去抓丁度,萧子敬不让,派了陆澄。她主动要求在陆澄不在时,守卫宫城,稍微犹豫后,萧子敬答应了她的请求。

宫城安全与否事关重大,陆澄不在,论本领,论忠诚度,唯一可与陆澄相媲美的,就是褚灵宾。

褚灵宾的身边,身穿深紫色常服的萧子敬负手而立,夜风吹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夜迢迢,六宫人静。云散长空,明月高悬。天地间,一片岑寂。

萧子敬望着丁度家的方向,“灵宾,”他轻声说,“你说他为什么不知足先帝没有亏待他,太后没有亏待他。朕,自问也没有亏待他。他为什么还是不知足”

褚灵宾也望着丁度的家,“因为他是坏人。”

萧子敬叹了口气,“可是他也是朕的舅父,太后的兄长。”

褚灵宾冷冷补充,“还是害死我父兄的罪魁祸首。”

萧子敬深深叹息,“当皇帝有什么好如果可以,朕根本不想当皇帝。朕也很想像萧尚那样,当个富贵闲人。”

褚灵宾转过脸看着他。清朗的月光照在萧子敬的侧脸上,给萧子敬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让萧子敬看上去别具一份楚楚动人的柔弱之美。褚灵宾从来不知道,男人竟然也是可以楚楚动人的。

“陛下是个好皇帝。”褚灵宾真心实意地说。

“别人未必不是好皇帝。”萧子敬依然望着丁度家的方向。

褚灵宾收回了目光,“起码丁度不会是好皇帝。”

“灵宾,”萧子敬转过脸看着褚灵宾,眼中星光闪烁,“你知道朕觉得当皇帝最值得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得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