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仁驰接到先生的指令后,以牙还牙,给染尘同样发了一条虫信,“尘王在上,下官恭敬。近来在天遗城拾得一则旧闻,王爷若不想失去八十四代嫡孙身份的庇佑,就不要把手伸得太长,尤其是天枢礼阁。”

这段话应该会让染尘脊背发凉,他知道那则旧闻是什么,更知道自己伸手对抗的又是谁。不过,他真不甘心就此放手,自己嘴里的肉突然落入别人口中,染尘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鱼死网破,大概是他能想到最坏的结果。

傅朝,你给我等着。染尘在心底暗暗埋下了仇恨。

……

十二月二十,两个月的假期转眼过了三分之一。冷清的行馆和天枢城,好像全靠甜樱和糖先生的热情温暖着。香,茶,书,墨,南樱一样样地伺候着,精油,咖啡,巧克力,东陆以外的新鲜事儿,先生一样样地教着。

“先生,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总感觉,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你都走过,每一件事都精通。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神下凡来了人间。”

南樱卧在床上,给先生翻着书。

馥远棠问他,“东,西,南三大陆因地理差异,风土人情,饮食习惯都有很大不同,你更喜欢哪边的?”

“嗯。”南樱回想着从先生这里见识过的每一样,先生做的东陆菜好吃,做的西陆巧克力也好吃,南陆的咖啡苦中带甜亦是别有滋味,比东陆的茶浓烈许多,他实在选不出哪个更好,“可不可以都喜欢?”

“这么贪心。”馥远棠目光仍在书上,嘴角却在上扬。

“我觉得无论是哪个大陆的东西,只要是好的就该被喜欢,被保留下来,就像东陆的律法,不也在一千多年的过程中不断修正完善嘛。我时常在想,庆幸自己生在了二三六年之后。”

“二三六年?”

“对啊,在那之前,同性婚恋不被人们接受,那我喜欢先生岂不是还要偷偷的。”

馥远棠已被那两个偷字拿捏得心都化了,可还是要在小孩子面前保持端正。

他发现,最近几日身边这个妖精本事见长,言语能占得先机,撩人的手段也频频增多,最可恨的是,撩完就跑,不管售后。这小孩儿,快要被宠上天了,越发大胆。

馥远棠一边享受着少年带给自己的活力,还要一边克制着狼性的欲望,这样的内外夹击真是快要他老命了。

“那现在呢?”馥远棠冷静地问。

“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啊。”南樱不需要做任何动作,只在馥远棠耳边吹一口风,就能让老男人通体酥麻。

馥远棠终是忍不住了,反身压上来,“那好,等来年寺中复课,你就牵着我的手,光明正大的,把我介绍给你所有同修认识,并光明正大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夫君。”

馥远棠以为这番话自己占了上风,哪会想到小妖精的下话更胜一筹。

“那可不行,你这么好万一被别人看上怎么办,不能介绍给他们,我要,独占你。”

说完,南樱主动送上个甜吻,又趁着馥远棠一愣神的工夫,缩身逃出了先生的掌控。

“我去做午饭啦,糖先生。”南樱笑闹着跑出房间。

馥远棠看着那少年欢脱英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未能得逞的唇舌还在搅动着。他这只老黄牛,居然会被樱樱嫩草牵着鼻子走。

这说明,南樱是聪慧的,跟在先生身边不过半月余,就能时时反制了。这孩子不得了啊,馥远棠暗暗想着,重拾起被抛弃的书,哪还有心情看得下去。

午饭刚过,行馆外面忽然热闹起来。交替杂乱的脚步声,略显喧闹的说话声以及更远处的车马声混在一起,像是来了许多人。

不出片刻,行馆大门被叩响,南樱去开门,竟是胡先生来了。探身瞧望,不远处还有几个不认识却有些眼熟的面孔。

“胡先生,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要节后才回吗?”南樱将胡怀礼引入院中。

“先生可好?”胡怀礼关切地问道。

南樱随口应言,“好着呢。”

这句极其得意的话让胡怀礼有所觉察,转头看向身边的美少年,心中顿时了然。

说着,二人进了东院。馥远棠也未曾想到小胡会突然造访,见胡怀礼略显犹豫却并不惊慌的神色,可以猜到小胡带来的非是紧急要命的大事,而是一件难为情不好启齿的尴尬事。

馥远棠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这句“你我之间”可是给足了胡先生勇气,胡怀礼赶紧顺势而言,“先生,天枢礼阁要住进来几个人,怕是,要吵闹上几日了。不过,先生放心,我定会让他们注意言行,别扰了先生清静。”

“何人?”馥远棠不动声色地问。

“就是,妹夫的几位朋友,远道而来参加舍妹的定吉宴。天枢城里的客栈行馆都住满了,实在没有空房,无奈只能来这里。若是自家人也便好处置,都是些外人深浅不宜,唯有,请先生见谅了。”

胡怀礼这番话讲得玄妙,自家人与外人对比着说,这是把先生放在家人的行列,馥远棠即便不愿意,也不好再反对。

“行吧,住在外院,其余的你都知道。”

“好,多谢先生。我一定交待妥当,不会乱了先生的作息。”胡怀礼瞟了一眼南樱,又道,“饭食也不需要小南准备,他们会去万家楼用餐。”

胡怀礼言毕,刚要退下,又被馥远棠叫住,“定吉宴在哪一天?”

“明日,他们也就入住两晚,后天就离开。”胡怀礼小心回答。

“将参加定吉宴的人员名册送来一份,入住礼阁的那几人标注一下。”

胡怀礼领命下去,除了安置在院外等候的那七位住客,他还要赶紧去完成先生交待的任务,尽量在天黑之前把名册送来。

南樱给入住的客人进行登记,分派房间。这几人他怎么瞧都似曾相识一般,可能未曾搭腔说过话,便一时间难以想起在哪里见过。

忙了半下午,刚刚得闲,行馆外又来人了。看官服,是北冥军将士,那人手持拜贴,要面见先生。

有胡怀礼在前,南樱怕先生被扰得烦起,便道,“给我就行。”

那小将看看南樱,只说道,“王上的拜帖。”

南樱一惊,呵,好大的人物,这是要把郪国的大人物过筛子一样全都见个遍啊。

“跟我来吧。”南樱未再争议,引小将去了东院。

拜帖送到,小将离开,天枢礼阁终于恢复了平静,那几位客人虽不吵闹,但多少还是有些闲谈的声音偶尔传到院中。南樱没去理会他们,忙完维客的手头事,他跑回先生房里。见国王的拜帖放在桌上,馥远棠却没有要召见国王的意思。

召见国王?南樱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用这样的词儿来表达国王和先生的关系。对东陆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应该是拜见国王陛下,可到了先生这里,却是一波接一波的人谨小慎微的求见先生。这老黄牛,究是个什么人啊。

“樱。”馥远棠一声打断了南樱的沉思,“明日晚宴,正清邀我入席,你可愿同去?”

正清?这名字有点熟……操,染正清,当今国王……先生对国王都这样称呼的吗?

“想什么呢,问你愿不愿去?”

南樱回过神来,“哦,先生去哪儿,我跟着便是。不对,要看先生愿不愿带我。”

这半日,南樱又被许多事震惊了,他在先生面前该收敛些了,不能总把老人家当黄牛欺负。

馥远棠看出南樱稍稍显露的疏离,赶紧伸手招他过来,温声说道,“糖先生自然想要时时刻刻粘在樱樱身上,这样,才够甜。”

老色鬼,南樱心中骂着,嘴角还是掩不住笑。先生若非真的在意自己,又怎会觉察到自己脸上那么细微的变化。

“只是。”馥远棠顿言,“明天的晚宴是染胡两家的定吉宴。”

南樱一时无语。定吉宴,谁不知道,新人成婚合欢十礼中的第三礼。最早时候,只是双方长辈聚到一起,新人不能出席宴会。后来,这种婚礼旧俗因时而变,时下的郪国,定吉宴要办得隆重,热闹,婚礼可以从简,定吉宴则不行。届时,无论长辈新人都要参加,名门旺族甚至以此为比拼,邀请的亲朋好友越多越能彰显家族势力。

至于染胡两家,南樱已猜到,染尘,胡家小姐,这是那两个人的定吉宴。难怪,总瞧外院那几人眼熟,南樱终于想起来,他们是染尘的旧友,因来往甚少,南樱只在染尘身边远远见过几面,故此才会印象浅淡。

方才胡先生来时说,天枢城的客栈行馆都住满了,这倒不稀奇,王孙大婚该有这样的阵仗,只是,为何偏偏把这几个人安置在天枢礼阁?

南樱忽然想到,之前染尘找他讨要过先生手里的证据。所以,这几人是来偷东西的!

想到这里,南樱便再无隐瞒,把之前染尘找过他的事一一尽述。

“先生,你去参加宴会吧,我留下来,捉贼。”

南樱孩子般的骄傲惹得馥远棠心潮涌动,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心中暗道,哪里用得着小孩子捉贼,但是,老人家不能伤了孩子的自尊,不能说怕他不行。

馥远棠换了个稍微正式的语气道,“樱,你觉得有人留在行馆,贼会来吗?”

“呀!我怎么没想到。”南樱瞪起眼睛看向先生,这哪里是老黄牛,分明就是老狐狸嘛。樱樱喜欢糖先生的心又多了点点,他俯身贴到先生耳畔,悄悄地说,“先生,你明天戴着手表去,让贼扑个空。不行,我戴先生的,咱俩换换。”

“你不介意去参加旧情人的定吉宴?”馥远棠这样问,多少有试探的意思。

南樱没听出来,因为他对染尘再无他想,心中也便不会有芥蒂。比起那个烂人,他倒是更担心,忽悠悠来了这么一大群人,会不会有人把自己的糖先生拐跑了。

但是,这样的小心思不能直接表达,南樱想了一下,方才说道,“我不推先生去,先生一定不习惯被其他外人推着,是吧。”

甜言入耳,馥远棠算是服了,原来妖精的身子里果然藏着一颗魅惑心智的妖心。也难怪,那个染尘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