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他是先太子的人吗?又怎么会见过我母妃?”

冯奕道:“陛下当年还是魏王时,宸妃娘娘就已经嫁给他了,也许是那时候见过吧。”

从楚恬见到公主的反应来看,事实可能远非如此,尤其是他口中所说“叛徒”,“奸细”等字眼,不能不让人多想。

但眼下冯奕只能如此安慰她:“又或者是有人长得与宸妃相像,楚恬才会认错。”

“你说的对,母妃怎么可能会跟先太子有所牵扯,一定因为有人长得与母妃相像。”

这样的说法,若是细究,简直是漏洞百出,但芷兮宁肯相信这漏洞百出的解释。

直觉告诉她,若是去深思楚恬那句话背后的意义,得到的结果并不是她所乐见的。

她的手指在身侧紧紧握着,脸色还是有些白,想来刚刚受的惊吓不小,冯奕便道:“公主先回去休息会儿吧,也好让红缨替公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芷兮心里还是有些慌乱,闻言便顺势点了点头,离开了后院。

冯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算着她差不多已经回了前院的房间,这才转身,往关押楚恬的柴房而去。

楚恬手脚已被绑住,他人也安静下来,复又成了那个不发一语只会傻笑的痴傻之人。

冯奕在他跟前站了许久,他都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冯奕向四名暗卫使了个眼色,他们便退了出去。

“你是装疯的是吗?”过了许久,他才不疾不徐的开口,他虽问,可语气里却是肯定。

楚恬装疯,他从一开始就怀疑过,但因为他并不着急从他口中得知玉玺的下落,便也犯不着动刑去审问一个有可能疯傻之人,他只是耐心的替他找了郎中,好吃好喝的将他养在东厂的大牢内。

冯奕的话,楚恬并不承认,却也不出声否认,只是如之前那般,目光呆滞的坐着。

冯奕倒也不恼,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在楚恬面前蹲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末了淡淡一笑,继而又从自己筒靴里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闪着森寒的光芒,楚恬依旧视若无睹。

冯奕有些佩服他的镇定,旁人一听到东厂的名号,就怕到恨不能将祖上三代的床帏之事给抖落出来,但楚恬在东厂大牢内待了两个多月,虽没有受刑,但他却日日都能听见其他犯人受刑的惨叫,如此,他依然没有半分惧意。

“你听说过‘弹琵琶’吗?”冯奕用匕首在他胸前滑过,又指了指楚恬的胸腔骨,用着最温和的声音说着让人遍体生寒的话语:“用匕首在这一划,再将这里的皮肉往下一撕,就能看见你的肋骨了。”

“再找一个铁刷子,在你的肋骨上慢慢的刷来刷去,此刑便谓之弹琵琶。”

“不过我倒是不会用在你身上,这么美的名字,用,也应该用在美人身上,你说是不是?”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楚恬的双眼,果然在那里头看见了转瞬而逝的恐惧。

冯奕起身背过他去,缓缓道:“你在禹州装疯卖傻多年,日常吃食几乎都是由乞丐巷巷尾的赵寡妇帮衬。赵寡妇命不好,年轻时嫁了一个只会在酒场赌场混日子的男人,也挨了那男人不少打。后来有一次,她的男人喝多了酒,回家后就对赵寡妇拳打脚踢,赵寡妇恨极,奋起反抗,却不想失手将那男人给捅死了。”

“不过乞丐巷的人,都知道那男人平日是个什么德行,他死了,巷子里的人都觉得赵寡妇算是熬出头了,于是大家也就一致决定,帮赵寡妇隐瞒杀人的事实。”

“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当年那男人是因为撞见你与赵寡妇偷情,才被你和赵寡妇联合反杀的话,赵寡妇还能安然无恙的在乞丐巷生活下去吗?”

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赵寡妇这个人,又从她口中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从那之后楚恬就疯了。

冯奕猜想他装疯多半是为了不让人怀疑自己与赵寡妇的关系,毕竟没有人会怀疑貌美的赵寡妇会看上一个疯子。

说完这番话,冯奕便噤了声,屋内依旧安静,但却多了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他无声的笑一笑,便即转身,楚恬终于对自己所说的话有了反应,他正用着与方才面对公主时同样的眼神瞪着他。

“我与她,不是偷情。”

楚恬终于再次开口了,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她的丈夫动辄对她打骂不休,我看她伤心,不过是去安慰她罢了。”

谁知那男人好巧不巧的提前回来了,他不听任何解释,一味认定他们在偷情,拿着菜刀不管不顾的朝他们砍过来,楚恬不能等死,只能奋起反抗,随后意外就发生了。

“你们是不是偷情不重要,人是不是你们一起杀的也不重要。”

冯奕停顿了片刻,继续道:“重要的是,你之所以会留在禹州,是因为赵寡妇。”

“你想对她做什么?”楚恬额上青筋暴起,脸上的皱纹每一条都诉说着他的愤怒。

冯奕依旧云淡风轻,“我对她做什么,取决于你做会什么。”

楚恬低下头去,眉头死死皱在一起。

他当然知道自己被抓是为了什么。

他是个阉人,自小在宫里受尽□□,若不是太子殿下,他只怕早就成了乱葬岗的一具无名尸。

太子殿下对他有大恩,又将玉玺交给他带走,就是不想让靖渊得到,他不能辜负太子殿下的嘱托。

他活了四十余年,对他好的人除了太子殿下,便只剩下一个她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害。

楚恬不停的吞咽口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取舍。

“你不就是想要玉玺吗?”他的声音像是野兽临死之前的悲鸣:“太子有令,宁可毁掉,也绝不能让其落入靖渊之手,所以,我早就把它扔了。”

冯奕挑了挑眉,并不信他的话:“扔哪了?”

“……黄河。”

他的迟疑出卖了他,冯奕知道玉玺定然还在他手上,不过他今日说这些,倒也不是为了玉玺。

“罢了,扔就扔了吧。”

冯奕从容淡定的模样,反倒让楚恬莫名,他稳了稳心神,试探道:“你不想要玉玺?那你想怎样?”

他绝不相信这人前面说的那些话只是闲着无聊与他唠嗑。

“我问你,当今宸妃与你是何关系?”冯奕开门见山道。

楚恬一愣,“宸妃?靖渊的妃嫔?我不认识。”

“宸妃闺名陈燕。”

冯奕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楚恬,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听到宸妃的闺名时,他的眼底又是那种愤恨。

楚恬蓦然仰头大笑几声,直笑得热泪滚滚,他自言自语道:“殿下啊殿下,你拼死也要护下的女人,放在手心里宠爱的侧妃,果然转头就投进了靖渊的怀抱,枉你对她一片痴心,什么都不瞒她,结果她转头就将东宫的机密传给了靖渊……”

楚恬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都散发着颓靡的气息。

冯奕却震惊不已,实在难以置信。

他打开门,对门外的暗卫道:“守好了,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如果公主来了,提前说。”

这件事,他不能让公主知道,事情绝对不止如此简单。

他再次蹲在楚恬面前,厉声道:“我问你,当年东宫沦陷时,太子侧妃可有身孕?”

“不知道,也许吧。”楚恬往地上一躺,绝望道:“太子殿下那么宠爱她,有身孕也是正常。”

他一顿,又哂笑着道:“不过她肯定不会生下太子殿下的孩子,陈燕那个贱人,她居然是魏王靖渊派来的密探……”

冯奕语气凌厉,压低声音道:“当年事发时发生的一切,我要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楚恬虽疑惑他对玉玺的下落兴趣淡淡,却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但想到他说的“琵琶骨”,楚恬还是不敢隐瞒:“当年先帝看重太子殿下。将大部分朝政都交于太子殿下处置,隐隐已有退位让贤之意。”

“可先帝提起这事没多久,朝中几位大臣就联合上书,说太子殿下谋逆,且证据确凿……”

“先帝自然不信,他都已经跟太子说了要退位,就连玉玺都已经交给了太子,太子怎么可能去谋逆啊?”

“可朝臣们却不依不饶,拿着伪造出来的证据,不断逼迫先帝废太子另立,好在先帝还是相信太子的,他顶着朝臣的压力,将太子禁足东宫,命大理寺调查。”

“只是……不等大理寺查出结果,太子殿下就被人刺杀了。”

楚恬咬牙切齿:“太子殿下,正是命丧陈燕侍女之手,她与她的侍女,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进入东宫的。”

“事实就是如此。”楚恬看着冯奕,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太子殿下薨逝后,先帝一病不起,靖渊无诏返京,日日侍奉在先帝榻前,后来先帝就立他为太子……”

“立太子诏书颁布不到一个时辰,先帝就驾崩了,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自然想的明白,陷害先太子,是靖渊所为;宸妃与其侍女,是靖渊所派;先帝的诏书,恐怕多半是假的。

靖渊的皇位,是从先太子手中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