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并不知道冯奕昨晚留在宫里的值房,昨夜闻人萍发起了热,府上郎中虽说无大碍,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直到夜半时分她退了热,芷兮才回房中歇息。

忙活了大半晚,她困倦至极,跌在床上便睡得不省人事。

红缨叫醒她时,芷兮犹在懵然,“你说谁来了?”

红缨边服侍她穿衣边道:“丞相大人,跟驸马一同进来的,现下正在前厅等着公主呢。”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奴婢觉得,丞相大人好像与驸马不和。”

丞相进来时,她正扶着闻人萍在院里散步,冯府不算特别大,二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前院附近,骤然就碰见了脸色阴沉的丞相大人,相反的,驸马则笑容满面。

芷兮挑了双金镶珠翠耳坠带上,随后道:“满朝文武没几个人与他合得来的。”

收拾妥当后,芷兮便带着红缨连同几个女使去了前厅。

远远的,一老一少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两人分别坐在主位之下左右两侧,身姿一样的挺拔端正,一个头向左扭,另一个则向右扭,生怕看到对方一眼。

芷兮整了整衣襟,抬步迈了进去。

冯奕先看到她,他便即起身,对着她一拜:“见过公主。”

芷兮微微点头。

左侧的老人此时也回过头来,他起身,扶了扶自己的发冠,口中呼道:“老臣拜见平阳公主!”

说完人已经额头触地,深深朝她跪了下去,芷兮不由一愣,她到现在为止,还是不习惯有人对她行这么大的礼。

她抿了抿唇,微笑着上前,弯腰扶着左丞相的手臂,温声道:“大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左丞相虽直起了身,但还是没起来,他接着道:“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礼,不可废。”

他这样说着,又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旁边站着的冯奕,冷笑一声道:“掌印大人虽名为公主驸马,但到底君臣有别,你也忒不懂规矩了些。”

又看着芷兮,恭敬道:“公主万不可如此纵容,以免他目中无人。”

芷兮:“……”

她自然听得出来左丞相是不满冯奕方才见她只是微微躬身,只是,这正主就在旁边站着呢,左丞相竟全然不顾吗?

再者,也是她让冯奕不要次次见她都下跪的。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芷兮刚要出声,一旁站立的冯奕这时走到左丞相身侧,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行了与左丞相一样的礼。

礼毕,芷兮瞧见冯奕转头看着左丞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

左丞相:“……”

芷兮:“……”

平日在朝堂上把他气得快吐血的冯奕,今日怎地如此听话?准备好的大道理无处可讲,左丞相颇有些不自在,一时愣在原地,下巴上的胡须微微抖动着。

芷兮按了按眉心,出声打破一室尴尬:“丞相大人快请起,你也起来。”

左丞相虽身强体健,但到底年事已高,跪了这会子功夫,起身时已有些不利索。

芷兮便要弯腰去扶,冯奕却先她一步弯了腰,搀着左丞相的臂弯,猛得将他拉了起来,嘴上道:“大人小心些,一大把年纪的别闪了腰。”

他的语气里分明带着戏谑,仿佛刚才的恭敬是她的错觉,芷兮顿时不明白了,冯奕对左丞相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老臣今日过府,是特地感谢公主救了舍孙女,若不是公主殿下,蓉儿那孩子恐怕就要让贼人给糟践了。”

左丞相不动声色的挣脱冯奕的搀扶,笑容满面道。

芷兮回道:“丞相大人不必客气,其实本宫也没出什么力,多亏了驸马指给本宫的侍女,她会点子功夫,是以那日才能出手相救。”

左丞相顿了顿道:“公主您过谦了,您的侍女也是因为您才会出现在那,归根结底,公主于我丞相府,还是有恩的,当然公主的侍女也是。”

芷兮心说您这夸张了吧,她真的什么都没做,甚至自个儿也吓得晕倒,怎么就严重到于丞相府有恩了呢。

左丞相指了指厅内放置的两口点漆红木箱子,道:“老臣也不知公主喜欢什么,是以自作主张备了点薄礼,请公主笑纳。”

说着便有左丞相的侍从上前依次打开箱盖,于是芷兮看到了满满两大口箱子的银锭子,刹那间似乎让整个前厅更亮了些。

两大箱子的银锭子,芷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呆呆的张着嘴,眼都不敢眨一下。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冯奕,也错愕至极。

他知道左丞相私下里为人比较肆意,但这出送银锭子的行为,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许久不见芷兮回应,左丞相又道:“还请公主不要嫌弃,这是臣多年积攒下来的,公主放心收下就是。”

芷兮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丞相大人,本是举手之劳的事,本宫实在担当不起如此厚礼,还请大人带回去吧。”

“那怎么行?犬子就只有蓉儿一个孩子,若她出事,那相当于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啊,救命之恩,老臣无以为报,恳请公主收下吧!”

他言辞间情深意切,声音隐约带着颤意,芷兮想到左丞相那个命丧沙场的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已经尝过一次,独子唯一的血脉,相比左丞相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芷兮沉吟片刻,道:“不如丞相大人答应本宫一件事,也算是谢过本宫了。”

左丞相也瞧出无论如何平阳公主是不会收下银锭,闻言立刻拱手道:“但凭公主吩咐,老臣定当全力以赴。”

芷兮看了眼冯奕,上前扶住左丞相的手臂,微微躬下身子,郑重道:“那就请丞相大人暂缓辞官,再为我大靖辛劳一二吧。”

她前两日从王奇那里得知,左丞相依然没有放弃辞官的想法,王奇说,他干爹为此事连着好几日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王奇话虽夸张,但芷兮还是看得出,因为左丞相意欲辞官一事,他的确很是愁苦。

芷兮说服自己,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冯奕,只是不想这朝堂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