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华宫。

殿内放了好几个冰鉴,里面放上从地窖里拿出的冰块,温度凉爽最是宜人。

张贵妃剥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喂给斜靠在榻上的安庆帝,末了用食指轻轻剐蹭了下安庆帝的嘴角,惹得安庆帝一阵大笑。

张贵妃顺势起身,坐在他腿上,酥语媚声道:“皇上可好久没来丽华宫了,臣妾想死您了。”

安庆帝一笑,道:“瞎说,朕前日不还来看过你吗,不过隔了一日而已”

张贵妃用锦帕掩嘴娇媚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臣妾就想让您日夜陪伴臣妾。”

这话简直说到了安庆帝心坎里,他就喜欢这种将身心都系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太有主见的妃子,太麻烦。安庆帝一高兴,又赏了张贵妃好些东西,其中有颗大东珠,本是皇后才有资格佩戴,他也给了张贵妃。

张贵妃笑着谢了恩,又道:“天色已晚,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安庆帝嗯了声,正要起身,张贵妃的贴身侍女走了进来,说平阳公主求见。

张贵妃瞧了眼安庆帝,看他脸上笑意全无,便知安庆帝并不想被打扰。

她“吆”了一声,试探着道:“平阳公主可从来没来过臣妾这丽华宫呢,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儿?”

“她能有什么事,不见!”安庆帝冷声道:“让她回去。”

张贵妃忙抚了抚他的胸口,温声哄着:“好了好了,皇上别生气,臣妾这就去打发了她,蓝笑,先扶皇上进去。”

待安庆帝进了寝殿,张贵妃脸上娇媚笑容再无,她看着寝殿方向,神情可谓冷淡。

片刻后,她拢了拢衣襟,转身往外走去。

芷兮与红缨在殿前阶下跪着,脊背挺得笔直。听到脚步声,她忙抬头,却没想到来人是张贵妃。

“参见贵妃娘娘。”

张贵妃并未让她起身,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芷兮,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如果是为了和亲的事,本宫劝你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你身为公主,这是你的职责,现下皇上并不想见你,你还是尽快离开吧。”张贵妃的嗓音一向都是细细软软,即便是说着如此冷酷无情的话,也难让人对其生气,想来父皇对她的宠爱也不无道理。

芷兮看着她满头华贵珠翠,笑道:“娘娘误会了,我并非为和亲一事而来,只是……我母妃病重,想求父皇让我去太医院给母妃拿点药。”

“宸妃病了?本宫怎么不知道?”

这话让芷兮讶异,一个冷宫废妃生病,后宫最得宠的娘娘不知道才是正常的。芷兮心底存疑,面上不露声色,“这般琐事,自然不会有人拿来扰了娘娘清听。”

张贵妃却说:“既然如此,让向林陪你去太医院走一遭吧。”

向林是丽华宫的掌事太监,他去便代表着张贵妃,太医院自不敢怠慢。芷兮没功夫细究素无交情的张贵妃为何施以援手,眼下还是替母妃解毒最重要。

她谢了恩后便急匆匆走了。

有丽华宫出面,太医院一行格外顺利,所需解药配制方法也不难,不到天亮,她便将解药送到了长门宫。

知道侍卫为难,她便叫了碧姑姑出来,将药给了碧姑姑,又叮嘱让她定要好好照顾母妃才离开。

宸妃服了芷兮送来的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碧姑姑:“她没说自己要和亲的事?”

碧姑姑接过药碗,摇摇头道:“大概是不想让您担心吧。”

宸妃悠悠叹息:“这孩子!”

碧姑姑想到不久前离开的冯奕,疑惑道:“娘娘您说那孩子能完成你托付的事吗?”依她看悬,皇上的性子她不是不知道,那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主,能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碧姑姑只要一想到他曾经做过的事,浑身就止不住的打冷颤。

宸妃服了药,体力恢复了些许,她下了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将升的朝阳,淡淡开口:“你当他在司礼监多年是吃素的?放心吧,那孩子现在可比我们想象的厉害许多。”

宸妃想即便让他想办法拦下和亲之事,他也是能办到,只不过这事毕竟牵扯到了北齐,冯奕那孩子心性过于冷漠,即便出手,也只不过是找别人去顶替她女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又怎么忍心推其他女孩子去跳这个火坑呢。

只有她出面,才能让安庆帝打消和亲的念头,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了。

芷兮满腹心事的回了自己的揽月轩,天还未大亮,红缨怕她腹中饥饿,忙将昨晚没来及用的饭菜热了热,又端了上来。芷兮的确饿,但心里有事,一顿饭用得心不在焉,直到旭日东升,阳光透过窗户撒进来,斑斑驳驳影在桌上,芷兮终于放下了筷,打算小睡一会。

躺到床上,自接到圣旨时便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怔怔盯着屋顶,不知怎的想起了冯奕。

那人与传闻中相去甚远,也许是他行事狠辣的缘故,后宫下人们偷偷传他长得青面獠牙,甚是可怖。

芷兮不信这离谱的传言,在皇上跟前当差的,能长得那般吓人?只是她也以为这冯奕定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才会让所有人对他惧怕,却不曾想是个白面书生。

若不是那把无尘剑,自己可是认不出的。

那无尘剑本是前朝一名匠所铸,后来几经流传,到了安顺侯卫英手里,卫英被诛后,这剑便被抄没,到了皇家手中,之后便被父皇赐给冯奕了。

父皇曾经给母妃看过这把剑,所以她今日才会认得。

父皇给了冯奕无上的权力,让他可以先斩佞臣后上奏,于是大家又说,这无尘剑成了一把承载了无数冤魂的剑。

想到那会儿从冯奕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也不知又是谁死在了他的剑下。

胡思乱想了一阵,芷兮闭上眼,很快入梦。

梦中又回到了母妃之前所居的永安宫。

“小兮,过来,母妃抱抱。”

“不要,要让父皇抱!”

“哈哈,父皇来抱我们的小公主。”

小小的芷兮依偎在安庆帝怀里,手指还放在嘴里,神情呆萌又可爱,十分惹人怜爱。

芷兮望着梦里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忍不住唇角弯弯。

突然,眼前慈祥的父皇将怀里的小小人儿给扔了,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充斥着整个永安宫。芷兮再眨眼,温馨的画面被满室血腥取代,母妃不停的求饶,直到头破血流,只为了能让那个一脸冷漠的男人息怒。

画面再一转,母妃已被打入冷宫,芷兮跪在太极宫外头,双腿已经没了知觉,却只等到了一句话:“你若再为那个贱人求情,朕现在就杀了她。”

芷兮猛得惊醒,额头满是冷汗,心跳得厉害。她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红缨小跑着进来,眉眼间有着无法让人忽视的喜色。

“公主,太好了太好了。”

芷兮心道她即将要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了,哪里来得好?不过她也知红缨一向谨言慎行,甚少如此这般,便静静等她继续。

红缨擦了擦喜极而泣的眼泪,哽咽道:“宸妃,宸妃娘娘……”

芷兮捏紧了被角,母妃又怎么了?

“皇上下旨,接宸妃娘娘出冷宫了。”

芷兮双眼无神,似有些茫然,红缨说什么呢?

红缨知她一时难以相信,又重复了一遍,芷兮听完,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反应。突然,她像是梦醒般,一下握住红缨的手臂,用力到指尖泛白,“你说什么?”

红缨被吓了一跳,胳膊也被她掐的疼,却还是一字一句道:“皇上让宸妃娘娘从冷宫出来了。”

“我睡了多久?”她这一觉昏昏沉沉,噩梦连连,睡得母妃都出冷宫了?

“公主,现下不过正午,您也就睡了几个时辰而已。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天一亮,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还让皇后负责彻查娘娘中毒一事呢。”红缨觉得这事太好了,宸妃娘娘在冷宫待了这么多年,连带着公主也受尽苦楚,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看以后还有没有人给她们脸色。

她又摇了摇芷兮的臂膀,“公主,您快起来,奴婢替您梳洗梳洗,咱们去永安宫看娘娘去。”

话是这么说,可芷兮还是觉得犹在雾中,她任由红缨替她梳妆打扮,一双眸子失神的盯着门口,心事重重。

此时的太极宫,安庆帝坐在宽敞的龙椅上,神情急躁,他盯着眼前的年轻人,道:“朕已经按你的意思,将宸妃接出冷宫,地位依旧,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朕?”

昨日后半夜,他正在张贵妃那里睡得酣畅,冯奕连夜来找他,说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说给他,但必须先将宸妃放出冷宫。

冯奕是他这几年的得力助手,许多他做不了的决定,处置不了的人,交给冯奕总是对的。而他想要什么,冯奕都会替他办到,从没让他失望过,就连一年前自己心血来潮批了几道奏折,错估了与北齐的军情,致使大靖失利,这种受万人唾骂之事,冯奕也替他遮掩了过去,对外只说是司礼监决策有误,将所有骂名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件事过后,安庆帝对冯奕几乎是言听计从,只要冯奕说的,他都尽量满足,放一个妃子自然不在话下。

他更好奇冯奕所说的是什么事。

冯奕的神色还是一贯淡然,他拇指摩挲着腰侧的剑柄,十分漫不经心。

“宸妃说,她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