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五女风姿雅悦,丽质轻灵,知书识理,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平阳公主。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五女平阳公主温柔贤淑,行孝有嘉,今已至及笄,实为和亲之最佳人选。特命平阳公主一月后前往北齐,与北齐国主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钦此!”

圣旨是昨日黄昏时到的,从那时起,芷兮就僵坐不动,脑子里乱哄哄的。

一日之内,大靖皇室的五公主靖芷兮接到了来自安庆帝的三道圣旨,一道取消她与武安侯世子婚约的;一道封她为平阳公主的;再一道让她去北齐和亲的。

对新封的平阳公主来说,这三道圣旨倒像是三道催命符。

她难过,也疑惑。

这事在大靖朝太罕见了。

首先这婚约取消的理由,据说是钦天监卜出了她与武安侯府的婚约于大靖国运有碍,这就奇了,当初先帝赐婚时,他们就已经合过两人八字了,何以赐婚时无问题,现在就有碍了?

再者,大靖立国百余年,即便再艰难,也从未有过公主外嫁和亲的先例。这是□□皇帝吸取了前朝的教训,据说前朝之所以灭亡,便是因为末代皇帝将自己一位公主的心上人赐死,并且强制让那公主外嫁和亲,公主为了报仇,联合夫家不断地与母族交战,这才导致了前朝灭亡。

是以□□皇帝登基后,便下令大靖公主永不和亲。

如今安庆帝竟是公然违抗□□之命了。

芷兮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让她去和亲了,只是,明明大姐三姐犹在,尚未婚配许人,父皇却偏偏让她去,还特地取消了她的婚约……

也不知道是谁给父皇出的主意,转念一想,也只有司礼监那帮人了。

自六年前父皇南巡时遇上一名女子,将那女子带回宫中,宠爱无度,连朝政也撒手不管,一应国事全交给司礼监,那些忠言上谏的朝臣,或死或贬,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对于安庆帝的所做所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芷兮动了动酸麻的腿脚,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心中怅惘。

北齐国主如今已经六十有余,是半截身子都入了黄土的人。而且北齐有妃嫔殉葬的规矩,一旦国主驾崩,无所出的妃嫔皆得殉葬,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地府的大门,黑白无常正在向她招手。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芷兮摇摇晃晃的起身,一日一夜滴米未进,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踉跄了下险些跌倒,幸亏侍女红缨扑过来将她扶住。

红缨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明明只短短一日,可公主好像瘦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也瘪了下去。红缨神色间难掩心疼,忍不住抱怨:“皇上也真是的,您隐忍这许多年,就等着与世子成婚,好脱离这个牢笼,没想到……”

是啊,没想到,她这婚事还真是多舛!

三岁时先帝替她定下与安顺侯卫英之子卫元廷的婚事,后来卫英谋逆,全家被诛,婚事不了了之。

随后又替她定下武安侯许家的婚事,结果又发生了这种事。

“奴婢听说许世子昨日在太极宫外跪了一整天,求皇上收回成命,最后体力不支昏迷倒地,是被人抬回府的。饶是这样也未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听红缨这样说,芷兮愣了愣,心里暖洋洋的。许世安便是武安侯府世子,他在京城闻名遐迩,德才兼备,对自己更是痴心一片,即便她成了一个母妃失势的公主,他仍然坚持和她的婚约。

若不是有他的庇护,自己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只可惜,许世安即便跪断了双腿,还是无用。她对父皇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他一旦做了决定,旁人说什么都无用。

芷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锦盒。

这锦盒里装着一枚成色极好的血色玉佩,是许世安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她一直小心珍藏着,期待出嫁那日戴上,如今这也成奢望了。

芷兮拿出玉佩,放在手心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最终又将它放了回去,盖子盖上,玉佩的光泽被彻底掩盖,再不见天日。

“想办法将这个送还给世子吧!”

红缨点了点头,只能应下。

看着公主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红缨小声劝道:“公主,用晚膳吧?”

“好。”

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瞧着比往日丰盛许多,芷兮正欲动筷,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公主,长门宫派人来传话,说娘娘病倒了!”

话音一落,芷兮倏然起身,连忙朝外跑去,被裙摆绊倒的凳子骨碌碌滚到墙角停了下来。

眼下夜幕低垂,越靠近长门宫,宫灯越少,红缨怕她摔着,在后面跑着追她,可公主今日跑的极快,她竟是跟不上。

长门宫是这大靖皇宫的冷宫,那里只住着一位娘娘,便是她被幽禁多年的母亲宸妃。

母妃一向身体硬朗,她上个月还去探望过她,替她把了脉,未发现什么隐藏疾病,怎么今日会突然病倒?

若是不严重,长门宫也不会派人给她传话了。

芷兮满腹疑惑,脚下跑的飞快,待她到得长门宫时,整个人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驻守长门宫的侍卫见她发丝散乱,知她着急,但还是狠心拦下了。芷兮也在此刻才意识到,父皇只准她在每年生辰之日去长门宫探望母妃,其他时候,若没有口谕,她是进不去这座冷冰冰的宫殿的。

她一时情急,竟忘了这事。

红缨终于在这时追了上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迅速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分别塞给守门侍卫,低声请求道:“求两位大哥行行好,让我们公主进去看看,我们保证一刻钟内就出来。”

看守冷宫的侍卫,月钱自然不多,此刻手中白花花的碎银子,着实亮眼,可也怕没命花。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将银子塞回红缨怀里,其中一人道:“平阳公主,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

红缨还想说什么,芷兮摆了摆手制止她:“没用的,没有父皇口谕,擅自放我们进去,是要杀头的。”

她想了想,从红缨手上拿过那些碎银子,再次塞给守门侍卫,“麻烦二位让碧姑姑出来见我一面。”

这个忙侍卫可以帮上,一人转身入了内,很快,厚重的大门里走出一名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

这妇人正是碧姑姑,她母妃的贴身侍女,对她母妃忠心耿耿,始终陪伴左右。

“公主。”

碧姑姑看到芷兮,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您快想办法救救娘娘吧。”

芷兮握着她布满老茧的双手,稳了稳情绪道:“姑姑别担心,您先跟我说说母妃的症状。”

碧姑姑擦了擦眼泪道:“娘娘今日晨起便有些不舒服,初时只是恶心干呕,老奴以为是夜里受了凉,可到了中午,娘娘突然晕倒,身上忽冷忽热,不停的出冷汗。更吓人的是她脸上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线,像树根一样。”

听闻此言,芷兮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突然白的不像话。

宸妃是个医毒高手,她将自己一身本领尽数传给了芷兮,所以芷兮熟知各种病症,只怕母妃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母妃的症状,很像中了西域的一种奇毒,好在这种毒药有解,也不会一时半会儿夺人性命,难得是她没有可以制作解药的药材。

还是得去求父皇,芷兮嘱咐了碧姑姑几句,转身朝着太极宫而去。

她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见她,毕竟曾经母妃被人诬陷打入冷宫时,她在太极宫外跪了整整三日,也只是让他松口每年可以去探望一次。

但事关母妃性命,她也只能尽力一试。

天色越来越黑,但宫道两侧早已燃起了照明的路灯。芷兮低着头,只顾匆匆忙忙往前走,跨过一处拐角时,眼眸里突然撞进一抹黑色。

鼻尖也跟着嗅到一股暗香,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这股暗香之下,有浓浓的血腥味,虽极力掩盖,但芷兮对这种味道太过熟悉了。

她根本来不及刹车,直愣愣的往那人身上撞了过去,那人胸口竟像是铜铁铸就的一般,撞得芷兮两眼昏花,脚下不稳。

头顶传来一道低哑暗沉的声音:“公主小心!”

紧接着,那人伸出双手将她扶住。夏日炎炎,他的双手却仿佛是冰做的,透过薄薄的衣衫,冷意沁入了她的骨髓。

待她站稳后,那人才松手,退后两步,对着她行了一个礼。

芷兮头晕眼花,却也看清了他的动作,他行的是靖朝参拜公主的大礼,芷兮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别人对她行这种礼了,一时恍惚不敢相信。

红缨此时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叫了她一声,嗓音里透露着胆怯。芷兮莫名,抬头细细看去,这一看,顿时傻了眼。

面前的人肤色极白,黑夜里也能将他的容貌完全看清,

身量修长,墨衣玉带,腰侧佩着一把长剑,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缉事厂督公冯奕,还有谁敢在大靖皇宫佩戴兵器。

明明是六月的夜晚,天气闷热不堪,芷兮却感觉像是深冬腊月,遍体生寒。

芷兮牙根发颤,呆呆的瞧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她脸色很差,冯奕也发现了,眼神暗了暗,问道:“公主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他这一句话让芷兮回了神,想到他刚刚对自己行的那个礼,芷兮开始后怕。

人人都知道这个掌印太监有多可怕,如今的天下与其说是靖家的,不如说是他冯奕的,有多少不满他行事的文官上奏本参他,他现在还好好的,可那些文臣就不好了。他向来不将她们这些后妃公主放在眼里,连见了皇后也不行大礼。

这样一个目中无人,权势滔天的人,居然向她行如此大礼,芷兮两股战战,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