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宫中已有了匆匆前行的身影。

两个仙子目不斜视,从南天门疾步行至昊天道,又向着昊天道东侧的巨大神所院落望去。

“大师姐,别听天宫那帮人嚼舌根子!这天底下,神尊救过的小女仙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神尊不过在三十三重天顺手救了个人,也不知是谁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没个轻重,迟早喝水呛死!”

朱裙仙子面色冷然,黛眉微蹙,默不作声。

那粉裙仙子跃到她身前来,指着朱裙仙子手上的食盒,抚掌而笑,“别担心,神尊若是看到了师姐这番心思,定会又高兴又感动!”

朱裙仙子明丽失神的眸子终于弯了弯,“真的么?”

说话间已来到了通天紫宫门外。

“大师姐,那人好生眼熟……”粉裙仙子小声一指。

朱裙仙子顺着她手指瞧去,昊天道上行来一矮胖仙人。那人似乎也正好瞧见她们,便改了方向,向她们二人走来。

“司礼监丞大人。”朱裙仙子施了一礼。

“沉秋上仙,今日起得这般早?”司礼监丞也向她行了一礼,似乎是看到了她手上的食盒,“紫虚神尊有福气,隔三差五便能品尝到上仙的手艺。”

沉秋放下食盒,瞧着远处天际泛起的晨光一笑,“司礼监丞大人不也很早么?”

司礼监丞手中抱着一只锦盒,约三寸长,一寸半宽,想来定是有些急事。

沉秋凝眸猜测,“大人匆匆上到昊天道来,是为了花画大赛要去面见陛下么?”

司礼监丞笑得滴水不漏,“沉秋上仙好眼力,花画大赛举办前,照理是要向天帝陛下奏报各项事宜。仙子的心事,陛下已经交代下官,请仙子放心,下官安排好后,会尽快将仙子需要的消息带来。”

旁边的粉衣女仙掩着嘴笑出声来。

沉秋白了她一眼,粉衣女仙立时禁声。沉秋自持道,“为了沉秋这点子事,还颇劳烦陛下与大人了,得了大人这般承诺,如此,沉秋便候着了。”

司礼监丞点头行礼,“上仙客气了,陛下还在等下官奏报,先行告退。”

沉秋与粉裙仙子二人也回报以礼数,“公事要紧,大人慢走。”

司礼监丞匆匆朝昊天道尽头行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沉秋隐隐感到奇怪。

即使是例行奏报,也无需如此赶早才是。天君朝堂之上,总有议事一程,届时再报不也一样?

粉裙女仙上前喜道,“恭喜大师姐得偿所愿!神尊的虚昆仙山与我们的璇玑仙谷,乃数十万年的深交,如今终于由天帝陛下主持婚事,四海之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师姐将是虚昆山未来的女主人,是天下四尊之首紫虚神尊的妻子?天君陛下借此契机,撮合你与神尊这对神仙佳侣,真是天恩隆盛,光耀仙门呢!我们都跟着师姐沾光呢!”

沉秋闻言,心下甚是欢喜,却瞥了一眼身旁的粉衣女仙,“你这小嘴偏偏喜欢胡说,紫虚向来行事低调,不喜张扬,你可记得别乱说开去。”

“是!是!总要顾全姐夫的脸面才是……”粉衣女仙越发眉飞色舞。

沉秋听闻“姐夫”二字,更是掩口而笑,“好了!不许揶揄你们姐夫!我去求了师父游说天帝,陛下念在当年璇玑谷救驾有功,这才经不住师父百般游说,答应了助我成事。”

“陛下最是厚待我们璇玑谷了,师姐求仁得仁,太好了!将来入主虚昆山时,听说昨南峰上有一片神尊手植的红梅园,冬日虚昆山飘雪之际,红梅冷艳,可否带我们师门大伙儿都去看梅花?”粉衣女仙拍起手来,雀跃不已。

“那要看你们的表现!走吧,紫虚现下也该起了,再不送去就成冷点心了,失了最佳风味。”沉秋轻笑着,催促粉衣女仙加快了步子。

御书房中处处皆是金器,每一件都精巧的紧,在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之中,发出金灿之光。

年轻的神界帝王,一身明黄色的袍子,正端坐着饮茶。

“咳咳……”他似乎呛了口茶水,举着绣了龙纹的帕子,掩口轻咳。

脚边有金色的香炉正腾起氤氲烟雾,飘摇缭绕。

帝王的脸隐在这烟雾之后,瞧不清喜怒哀乐。

似乎他也并不会表现出喜怒哀乐来,他轻轻一吹,烟雾消散了一些。

冷峻的眉眼如这世间最犀利的鹰,一眼便似乎要将人的心给看透。

“天君陛下,司礼监丞大人已经到了门外。是否宣他觐见?”文官入内禀报。

帝王点了点头,那文官立即垂首,礼节周到地轻轻退了出去。

帝王从烟雾缭绕的案前,回到自己冰凉的鎏金宝座落座。

“微臣司礼监丞拜见天君陛下。”司礼监丞捧着锦盒疾步步入,走到近前跪下。

帝王捧起手边的茶盏,“请起,司礼监丞清早来找本君,可是花画大赛出了什么岔子?”

司礼监丞将锦盒打开,“陛下,微臣登记入册时,发现了不妥之处,特来——”他抬眼觑了一眼天帝,“特来奏报天君。”

帝王扬起手招了招,司礼监丞立即弯腰上前,将锦盒置于他面前。

“陛下,紫尊与玄尊的名位前,居然是两把如此相似的短刀。不知是凑巧……还是另有玄机?”

“哦?”帝王扬起眉毛,似乎有了兴趣,两个手同时举起短刀端详了一番,“初见倒是极为相似,仔细瞧上去便可知,紫虚名下的这把是假的,而玄臻名下的这把,才是真正宝物。但这真刀不是紫虚的苍穹刃么。为何调转?”

司礼监丞点头道,“陛下好眼力,微臣看了半日,难以分辨,便带了来给陛下过目。听陛下说来,似乎二位神尊将宝物对调了,微臣猜不透这原因呢。”

帝王轻轻哼了一声,眼前这老臣子倒是与其它臣子无异,惯会装痴卖呆,哄得君王高兴。

“算不得奇,紫虚炼得此神兵时,孤彼时还是太子,随帝父一道亲去虚昆山相贺,见过这刀一面罢了。”

“陛下好记性!您再仔细瞧那刀刃,亦似乎有些不妥……”司礼监丞继续道。

帝王闻言微微一惊,便一摆手,两把刀的刀鞘便脱落了下来。只见一侧刀刃之上,果然隐隐闪着绿色的光泽。

“紫虚这把真刀上,竟然有毒?”年前的帝王眯起眼睛,似乎颇有兴趣。

如果是紫虚,他与玄臻对调,对调后再下毒……这次玄臻参加,他手上本就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宝物,只不过麾下一帮忠诚马屁之士,少不得要抢一抢,给他撑起一些场面。紫虚这样做,难道是想让争抢玄臻宝物的人,有所损伤?以达到削弱玄臻手下的目的?

如果是玄臻,他费尽心机与紫虚对调,而后下毒……那只有一个目的,搅乱局势,而且……破坏沉秋与紫虚的婚事。早闻仙界流传着一个笑谈:沉秋一日不过夸了玄臻一句,身上白衣翩然出尘,颇有些紫虚神尊白衣之风。自此,玄臻便着一身白衣……

看来这传言所述,玄臻对沉秋之心,倒似乎颇真。

帝王翘起唇角,前倾着身子,仔细摩挲着两把短刀。

这花画大赛背后……臣子之间的暗涌,似乎更加有意思了。

司礼监丞一声轻咳,“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禀报。”

帝王如鹰一般的双目扫了他一眼,放下手中两把短刀,微笑着示意他说下去。

“微臣发现,碧澜神笛出现了!传说碧澜神笛是虚昆山至宝,自九万年前随着紫真神尊一起隐没。但此次竟然——出现在了我司礼监的宝库之中。”

“哦?也标记在紫虚名下吗?”帝王心中如静湖落入巨石,颇为惊异,他站了起来。

“是一个叫做乐玩仙君的——闻所未闻。”司礼监丞顿了一顿,颇为为难道,“这吃喝玩乐,似乎是西天神佛的不羁妙法,与我东土的神界修炼之法大不相同。陛下,您看——”司礼监丞走上前来,小声道,“会不会是金尊带来的呢?”

“乐玩?玩乐?”帝王反复念诵着名字,忽然大笑。

司礼监丞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颤声道,“陛下已经知道了?真是天威聪慧,我等愚臣真是望尘莫及。现下,这几样宝物如何处置才好,请陛下示下。”

帝王在书房之中踱着步子,香炉的烟渐渐腾满了整个屋子。

片刻,他哈哈大笑,勾起手指示意司礼监丞过来。

司礼监丞一愣,弯腰小步行了过来。

帝王附耳说了一番。

司礼监丞脸色惊变,“陛下,这——”

帝王似乎甚是自得,从身上摘下随身玉佩,提溜着玉佩的绳子递给他,“拿去,按孤说的去做。”

司礼监丞瞬间颔首,有些诚惶诚恐地立即双手接了过来,“是,属下这就去办。”

司礼监丞抬头望去,那年轻的帝王依然立在案前,负在背后的手上虚握着拳头,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揉搓。

半隐在烟雾之中的冷峻脸色,似有似无地闪过一丝笑容。

那年轻而强盛的野心,在继位之后的几万年里,带给天宫朝野上下一派新气息——的确,那是一派与从前老天帝在时大相径庭的新气象。

司礼监丞没有忘记本分,立时收了眼神低下头,麻利地将短刀收好,重新置于锦盒之中。

不敢高哗扰了天驾兴致,他绷着肃然的神色低声谨然道,“微臣告退。”

司礼监丞面朝着帝王一直弓腰退至门前,方才转身离去。

朱裙的身影款步跨过昊天道,已经来到了通天紫宫前。

“喂!我们沉秋上仙来了!快把门打开!”粉衣女仙已经大声叫了出来。

“落樱,对通天紫宫的下人们,客气一些!”沉秋皱着眉板起脸教训了她。

这通天紫宫里全是紫虚的麾下,有些还是紫虚从虚昆山调来的弟子亲任各职位,紫虚向来治下宽严相济,颇受下面人爱戴。自己日后嫁了紫虚,便要与他们时常相见,受他们一句“夫人”的称谓。是以现下,少不得要给这些下人们几分面子,亦要给紫虚留一个好印象。

自己已经明明如此大度地教训了落樱,来开门的几个人,却均不是一副好面色?

“呀!上仙又来啦!您来得不巧——”门内为首的正是鹤玖,一见她二人,便卷着袖子吊儿郎当地不知在忙些什么。

“如何不巧?为何不巧?”沉秋一听这话,便攥紧了手上的食盒,颇有些气恼。

想来自己起了个大早,不至于又见不到人吧!那手上提的这一盒热腾腾的糕点,可不就白费了心思?

鹤玖似乎也留意到她带着礼物而来,现下也不太好意思,“师父他老人家天不亮就出门了,说近日颇为疲累,总爱去晨光里走走。但未说何时回,让我们不用等他。”他指了指沉秋的食盒道,“恐怕又要辜负上仙的一番心意了。”

“晨光里走走?”沉秋冷冷一哼,“紫虚何时添了这样的新习惯?我怎知是否是你在搪塞?”

“上仙,当真不在……”鹤玖很是无奈地一笑,却又低头去忙了。

又不在!为何总是不在!为何总是这般巧?

他是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么?

“鹤玖,你是酒喝多了吧!为何次次来,都要吃你的闭门羹!紫虚神尊都要和我们大师姐成婚了,这般避而不见是几个意思?你这尖嘴猴腮、嘴上无毛的小子,定是你说谎呢吧!”落樱这嘴巴,如火炮一般,噼里啪啦一顿乱砸了过去。

鹤玖愤怒抬起头来,瘦削的脸上已满是愠色。

他还是挤出了个甚是得体的笑容,“小仙是名叫鹤玖,但小仙从不喝酒,仙子勿要随口揣测。我师父他老人家真的不在,借我九个胆子,也不敢诓您二位呀!”

“老人家?我说了多少遍,你们师父并不老,十万岁罢了!每次来,都要听你们在我耳前老人家老人家地形容你们师父,怎么?是想暗中羞辱我嫁了个十万岁的老神仙吗?我沉秋不介意!仙界那些年轻儿郎,没有一个比得上紫虚。我再说一次,下次再叫他老人家,叫我听到,休怪我不客气!”

沉秋向来听得不顺耳,此时更加来气。

以往来通天紫宫,十有八次,都被鹤玖拦着,会不会真如落樱所说,他故意在说谎?

别说落樱了,沉秋也不信。

怎就这般巧,今日赶早而来,他却已经出门?还晨光里走走?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把璇玑谷的人都当傻子耍么!

想及此,沉秋逼近鹤玖,“既如此,我便进去等他,等到他回来为止!”

鹤玖立即伸手来拦,“上仙——这,这不合规矩呀!师父他老——他回来发现我们把你一个人晾在大堂中,会……会责怪我们怠慢了你不是……要不下次……”

她又逼近两步,鹤玖连连后退,“这——”

沉秋猛一甩开鹤玖的手臂,昂头向内院走去。

鹤玖瞧着她师姐妹二人,倨傲离去的背影,叹气摇头,“师父最喜欢别人叫他老人家;且连师父喜欢日出而行的习惯都不知道,还想嫁进我们虚昆山来?唉……罢了,师父,只要你老人家说声喜欢,我鹤玖屁都不放一个……”

鹤玖回到门内,将院门重重带上,发出砰得一声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