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天空奇高,银光万道直坠,透过洋馆的玻璃彩窗形成几个光晕。建筑内空气憋闭,火药的味道悬浮在无风的室内,仿佛什么电影的一幕。

空旷的舞厅里只有两个人。

其中年轻得多的那一个坐在地上,右腿半盘,微笑着说着什么。而另一个则站在大约五米之外,一言不发。

“安德烈纪德先生。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哦”但丁一边打招呼一边像是自己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随即,他又露出标准得让人挑不出刺的歉疚表情,说道“抱歉,我太激动了,您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完全没有因为纪德的冷脸而消停的准备。

纪德在但丁以利未记开场时还曾生出过一丝和对方交谈的念头,但现在已然不想再听一个字。

在纪德决定让部下把这个很没自觉的肉票拎出去之前,但丁终于表现得正经了一点。

但也就是一点而已。

少年用一种给孩子讲故事的语气说道“从前,有一个将领。他深受部下爱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祖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后有一次,当将领和他的部下在海外殊死作战时,他效忠的那个国家内部却爆发了一场政治斗争。而正在外面作战着的将领因为无法为自己辩解而成为了斗争的牺牲品,被迫丧失名誉,离邦去国”

但丁的话在高大的灰发男人投来的带着杀意的眼神中停下了。

“怎么,觉得听起来十分耳熟吗安德烈”他微倾着头,用一种暧昧的语气念出对方的教名,“你想到了谁”

没有给纪德或许存在的回答留下时间,但丁接着说道“我说的那个将领是雅典的亚西拜阿德。”

这一次,纪德做出了反应。

“亚西拜阿德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他简短地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道德败坏吗也许吧。”但丁抬起头和纪德对视,“奢靡和风流成性好像听起来是比屠杀米洛斯岛所有的成年男性更加道德败坏。”

尽管少年脸上是非常友好的微笑,但他说的话却似乎暗藏着刀剑。

“不提这个好了。”但丁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用左手握拳敲击右手的掌心,“对,我想说的其实是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是亚西拜阿德的老师和朋友。苏格拉底总是不厌其烦地指出亚西拜阿德各方面的过失,劝他内省自身,远离谄媚,而在波蒂迪亚远征时他还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受伤了的亚西拜阿德。”

“我记得苏格拉底被毒死的罪名是不敬神和腐化青年。我没说错吧,安德烈”但丁冷不丁地将话头转向纪德。

袭击了学校的iic成员并不恋战,在织田作之助开枪支援现场的港口黑手党之后,他们就开始撤退,只不过最后留下的比离开的更多。

这反常的举动让织田多少有些警惕,他立刻询问了一下后赶去了食堂,看到芥川、伊拉斯谟和孩子们站在一起才稍微放下心来。

即使他很想对iic复仇,也绝不会选择校园这样的场所。无论如何,保护孩子们更重要。

“织田作”孩子们参差不齐的声音合在一起轻松地穿透了空气,织田忍不住把手枪放回枪套,抱起朝他扑过来的女孩和男孩。

虽然硝烟味还没散掉,但幸好身上没沾上血,他略感庆幸地想到。

下一秒,电话声响了起来。

织田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手机,是坐在他左手臂上的咲乐直接从他的口袋里捞出手机才意识到的。

女孩看了一眼没有手空着的家长,果断自己打开手机,点击接听,然后把手机举在织田的耳边她暂时还不想从织田的手臂上下去。

拨来电话的是出版社的人。他莫名的松了口气。

然而他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他的心逐渐下沉。

出版社给他打电话是因为书店没有织田的号码。

大约半个小时之前,横滨的一家书店被以几个披着破烂灰布的奇怪的人持枪闯入。

他们没做别的任何事,只是将一张画了一个红x的地图用一把匕首钉在「铃木柳吉」的新书上,然后就走了。

以为是「铃木柳吉」写了什么言论招来极端组织抗议,书店的负责人当即屁滚尿流地联系出版社。

电话里他的编辑依旧在含蓄地询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需不需要帮忙召开发布会澄清,这一边织田已经再听不下去了。

他弯腰把两个孩子放下,拿过手机,甩一句“这件事我会处理”然后挂断了电话。

那个遭袭的书店离他现在的地方不远,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是但丁去买书的那家。

而到现在,那个少年都还没有回来。

虽然也有可能是但丁拿到他的新书时结束了旅程,回到了自己的时代,iic只是单纯知道了他的笔名借此传达信息。

但要是

织田沉默了一会儿,将孩子们暂时托给伊拉斯谟,然后朝着自己开过来的车走去。

“我知道我已经做了很多无法挽回的恶事。”成年男性的声音在空旷的舞厅里产生了回响,“但我们想要结束这像幽灵一样彷徨的生活。”而唯一的可能就是死。

“我们不会杀了你。把你带到这里不过是为了坚定织田作之助的念头那一次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赞同。”纪德走到坐在地上的少年旁边,“他的子弹将终结一切希望和绝望。”

大概是被但丁之前讲的苏格拉底和亚西拜阿德的故事激起了什么回忆,纪德的话竟然多了起来。

这个人的理性从多久之前就崩溃了纪德的眼睛在看到一切的时候都是那么淡漠,仿佛他是个无法被太阳照暖的死人,只有在聊起死亡的话题时,他的眼睛才短暂地亮起。

淡淡的怜悯在赤枝的胸腔里升起,又在他开口时消失无踪。

但丁用手撑着地板挣扎着站起来,说话的声音因而显得有些闷闷的“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求死,胜于求隐藏的珍宝。”

无法完全避开伤腿着力,少年用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额上又重新开始淌汗。

他平缓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道“能断绝希望的不是织田作的子弹,是地狱之门。”

但丁的语气笃定地仿佛他见过地狱之貌。

“下地狱者,永远不得解救。”少年说着可怖的话却展露笑颜,“你大可不信,但你的血必归到自己的头上。”

“你将永远是徘徊的幽灵。”

指望这样轻飘飘的诅咒就能让纪德破防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人从大战末一直沉浸在痛苦中,自成一体的逻辑非常牢固。而iic作为一个人数不少的团体,更加重了这一点只有和战友待在一起和战斗的时候他们才能稍微回到往昔,有自己还是军人的感觉。

然而但丁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色大变。

“织田作不会杀你,我消抹了他会杀你的理由。你将又一次回归到无尽的折磨中去,我在此做出预言。”少年轻描难写地说道,“如果你不信的话,大可以等等看,看织田作会不会来。”

纪德拔出了手枪。

他的枪口迅速上移到但丁的额头,然后过了一会才移开。

舞厅内的气氛就此重归沉寂的逼仄,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愈发窒息。

直到阳光逐渐开始减弱,洋馆都没有等来那个想要的客人。

“你说刚才织田作收到一个电话,然后急匆匆的走了,连孩子都只是一句话托付给伊拉斯谟”

太宰治赶到教学楼时,没看到织田作之助,询问自己的学生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太宰治十分不幸地和织田作之助前后脚错过了。

在他理清思路准备呼叫织田的号码之前,伊拉斯谟抱着咲乐走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会有和你秋后算账的时候,放手。”太宰治抽回手,面色不善地看向伊拉斯谟。

“织田去的是错误的地址。”校长用一句话让太宰停下一切动作。

“他现在去的地址是可以查收一份特大惊喜的地方。”伊拉斯谟用右手揉了揉因为听到织田名字而抬头的女孩的发顶,“至于真实的地址,建议你检查一下你上一次往但丁身上放的小玩具。”

在意识到但丁在iic的事件中插手甚多后,太宰立刻明白他收到的行为轨迹真实度可疑,但如果伊拉斯谟说的是真的

年少的黑手党干部按灭了手机,紧蹙的眉毛松开“那就不必等秋后算账了,我们现在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