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的公司门牌被拆了。

和魏蓉估计的一样,周晨看到这一幕后整个人都不太精神,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一个地上沉默,有时像忽然下定了决心般捶着沙发,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三天了。

周萍看着十分心痛自己儿子,但想想魏蓉说的话,又躲回屋子里躺着发呆。

韩依依在allen家住了一周,她把手链送给了alice,alice很喜欢,吵着让韩依依教她。

allen下班回家,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里面全部是些手工材料。

alice今晚想吃意大利肉酱面,allen换了身衣服带上围裙进了厨房。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allen的身影在里面忙碌,客厅里,韩依依在教alice编手链。

一会,厨房传来allen的声音,“谁的意面要多放肉酱?”

alice举起手,“我我我!”然后指指韩依依,“一一姐也要!”

“好。”

饭后,韩依依琢磨着怎样和allen提回公寓的事,她住在他这里没名没份的,住着总不合适。

alice有些小伤心,她很喜欢韩依依,喜欢她陪着自己玩给自己讲故事,allen太忙了,都没时间陪她玩。

“就住这里吧,就当陪陪alice。”allen提议道。alice猛点头。

“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再不回去都要落灰了。”

alice还在挽留,allen也有不舍,但选择尊重她,“那好,明天送你回去可以吗?”

“嗯。”

alice有些小意见,但她懂得尊重别人的想法,她拉起韩依依的手,“姐姐,那你可不可以经常来找我玩?”

“好。”

韩依依的腿基本上可以走路,但是需要拐杖扶着自己。

她第一天来上班,引来公司一大堆人围观,她在公司人缘不错,大部分人来关照她,韩依依笑着说自己没事。

赵总给了她四天的假,但她过了一周才来,她做好负荆请罪的准备,但神奇的是赵总竟然没有追究她。

这让韩依依更过意不去了。

孙嘉徽知道韩依依的腿受了伤,好脾气的她第一次对周晨怒火冲天,送韩依依回家的路上,一路上她一直在骂周晨不是人,猪头,垃圾。

果然是乖乖女,连骂人都如此文雅。

“哎,你最近听说了吗?周晨的公司被撤牌子了。”孙嘉徽想起来道。

“为什么?”

“具体我也不知道。他因为欠下巨款的事得罪了投资人,那边撤资了。他现在处于失业的状态,整个建筑业都知道了这件事,没人想和他合作。”

韩依依的心被紧紧捏住,穿堂风一阵一阵往里灌。

其实周晨大可不必这样,他完全可以承认事实,这欠款是以韩依依的名义欠的。

她心里对周晨的负罪感又深了一层。

她和周晨像是两条藤曼,紧紧缠绕在一起没有办法解开。有时周晨的所作所为像保鲜膜一样紧紧缠绕在她身上,她越挣扎,感觉到身体上的力量越紧。

她恨不得一把剪刀剪碎这些束缚。但她不能,因为剪碎了这些,她也会陷入无尽的深渊。

韩依依曾经想了无数中方法摆脱周晨,他的爱令她窒息,让她喘不过气,像块石头压在她身上。她无数次幻想如果她和周晨之间的牵绊没有那么深,她现在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会不会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记者,有了自己喜欢的金毛狗狗,是不是每天都可以看着海上日出日落,踩着云彩回家。

但这一天真的到来那刻,韩依依发现,她竟是如此的狼狈和不知所措。

甚至,她感受到了死亡的讯息。

·

杨医生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催促韩依依尽快入院治疗。

小姑娘看着憔悴了好多,身体有些发种,但因为瘦,还不太能看出来。这是韩依依第六次化疗。

每次化疗完,韩依依都不太能吃得下去饭,注射针剂打进身体里,不光杀死癌细胞,接连着把身体里的活细胞全部杀死。

从医院出来,韩依依扶着医院的墙,她有些想呕,肝脏剧烈疼痛,像是有什么力量撕裂了她的内脏。她浑身发汗,脸色惨白,膝盖的伤还没好完全,支撑不了她长时间站立。她背脊靠着墙,慢慢蹲坐了下去。

她的后脑勺靠着墙,稍稍仰头看向天花板,脸白的不正常,嘴唇发紫,整张脸上写满了痛苦,她正在极力压制着肝脏和胃里传来的痛苦和恶心。

这是第一次,她真切的感觉到身体向她发出了死亡的讯号。

她颤抖着从衣服口袋里找到手机给孙嘉徽打电话。

“辉辉,我快撑不住了,一楼大厅,快。”她的声音也是无力微弱,但这是她能发出的最大呼救声。

眼前逐步变得模糊,大厅里的承重柱,挂号处上面的字,来来往往谎言的脚步,从彩色化为白色重影,又渐渐全部变成一维空间里的白,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忽然,一股力量拉着她的胳膊,她的世界忽然被旋转了一遍,眼前像是被打开的彩色开关,意识微微有些回笼。

她感到天旋地转,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肩膀,鼻尖传来淡雅的橙香味,夹杂着一股微微的木香。

“怎么是你啊?”韩依依闭起眼,嘴里道。

allen拍了拍她的背,“你还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打电话叫我来还质问我?”语气里一丝责备都没有。

韩依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放松,她把全部的力量交给allen,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我看错了。”

allen推开她一段距离,捏了捏她的脸,被他捏到的部分,惨白的脸色出现了些红晕,“这叫情感战胜理智。”

韩依依又贴到他怀里,她也懒得计较了,任由他带着自己离开大厅。

allen带她去了alice的病房。

杨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患者化疗次数多,身体承受能力下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杨医生看看韩依依,语重心长道,“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了,肿瘤被控制的很好,现在的情况是最佳手术阶段。但癌细胞是随时都有可能呈指数增长的炸弹,你的肿瘤长在肝上,肝脏在身体里充当什么角色相比不用我多说。韩小姐,希望您能再慎重考虑。”

alice侧靠在allen身边,抱着他的大腿,静静地听杨医生讲话,她时而看看无助的韩依依,时而又抬头注意着缄默的哥哥。

韩依依的全身都在发冷,杨医生的话像炸弹一样炸开在自己脑袋里。

她不能化疗一辈子,她会因为化疗头发掉光,食欲不振,吞咽困难,瘦成皮包骨,直到最后消耗完身体机能,抱憾去世。

手术,只有手术。

她才有机会活下去。

“杨医生,我再”韩依依沉默了许久,“再考虑考虑。”

杨医生微微摇头,但也能理解,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出去了。

alice的透析时间到了,小姑娘第一次在国内透析,有些怕。

“你别乱跑,我带着alice熟悉熟悉环境。等她透析完,我带你们去吃饭。”allen对韩依依温柔道。

allen不在也好,此刻的韩依依想一个人呆一会。

“我帮你把孙医生叫过来。”

“不用了。”韩依依低着头,“我想一个人呆着。”

allen只是说好。

他们走后,韩依依身体发出困意,她不知不觉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天有些朦朦黑。迪海市地处国内最东边,天黑的早,但亮的也早。

她看看表,快六点了。

手机屏幕上还显示到,韩兴旺给她打了十几通电话。

他一般不会来打扰韩依依的,一连串打这么多电话,一定是出大事了。

她立即拨打了过去。

“姑奶奶,你终于接电话了,想急死老子?”韩兴旺骂骂咧咧道。

韩依依从床上下来,“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的风有些大,夜间有些凉,韩依依走到窗前,想把窗户关上。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韩兴旺嘴上这么说,但他压不住自己的话,“爹今天去银行查了下金额,你可真不客气啊,三百多万全拿走了。”

韩依依听的一头雾水,韩兴旺什么时候给她钱了。

“不过你的卡能装这些钱吗?我可听老刘那个王八蛋说你的卡被监控了,但凡超过两千,这钱可就直接按还款处理了。”

韩依依感觉不对,“我没有收到你的钱。”

韩兴旺的嗓门大到能把韩依依耳膜刺破,“什么?!”

韩依依把电话拿远了一些,“我没有收到你的钱。”她又重复了一遍。

韩兴旺语速极快,“两周前,我把卡给周晨了,他没把钱给你?”

“没有。”周晨从没有给过她钱,按照韩兴旺说的时间,她和周晨在这段时间见过一面,就是她划伤腿的那次。

之后,他一直深陷公司被撤牌的事情中,他们一直没见过面。

韩兴旺慌了,这笔钱是他的命根子,舍弃了老家换来的钱,这是他的全部家当,“这个畜生,拿着老子的钱一分都没给你。”他又骂了些脏话,韩依依听到这,基本上能大概猜出为什么了。

“爸,你现在住哪?”韩兴旺手里的钱是拆迁款,他同意了拆迁,一定是找了地方搬出去。

韩兴旺不太想说,但韩依依问了,他犹豫了下,“你别管,老子有地方住。”他现在被气疯了,张口闭口要周晨把命留下。

韩依依想阻拦,但她根本拦不住韩兴旺,韩兴旺发起疯来,菜刀铁锤钢管什么顺手用什么。

门口处,alice糯糯的声音传来,“一一姐,你在吗?我们要出去吃饭了。”听她的语气,第一次透析的情况应该不错。

allen拉着她的手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韩依依猝不及防又有些慌乱的表情。

“allen,我想麻烦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韩依依看上去很焦急,她眼神都在颤抖,好不容易有些气色的嘴唇此刻又开始泛白。

“好。”allen答应的很快。

迈巴赫一路飞驰在省道上,像一条贯穿在深海里的鱼。

去往郊区有一段距离只亮了一排路灯,周围已经全部黑了,一眼望过去像无尽的深渊,周围全是树,偶尔能听到几声乌鸦叫。

韩依依的电话在半路中响起,对方好像是周萍家的邻居,声音又大又急切,“韩依依!你爸把人打死了!”

韩依依的手机从手里滑下去,手机和车底接触,发出“砰”地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