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上前扶起摔倒在摊位旁的老人, 望向旁边抽噎着的小女孩。见旁边的小女孩用手背抹泪, 因为跟着老人摆摊的缘故, 小女孩手背不太干净, 刚才跌了一下, 还沾了点地上的沙土。袁宁从兜里掏出张小手帕, 温柔地递了过去:“不要用手擦眼睛, 用这个吧。”

小女孩愣了愣,定定地看着那柔软的手帕,颜色是浅浅的蓝, 质地非常软和,漂亮得很。她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那么好的手帕, 万一被她弄脏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 ”袁宁看出了小女孩的犹豫,感觉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吧?得到什么都小心翼翼, 生怕自己会弄脏了、浪费了。袁宁蹲到小女孩面前, “我还有很多, 这张送给你。”

小女孩怯怯地把手帕收下。

袁宁朝她笑了笑, 上前要扶老人去看医生。老人却说:“没关系, 这点小伤不要紧的。谢谢你,孩子。”

老人脸上有着难以掩藏的悲伤。他也想把巡警叫来、想把锅那男人告进监狱, 可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这点小打小摔又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忍着!

要不然能做什么呢?

就算是像今天这样把人抓进去关几天, 也没多大用处,回头出来了还变本加厉地上门骚-扰。这就是这种地痞流氓的可怕之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袁宁见老人神色靡靡,再看老人微微发抖的右手,心里有些难过:“您孙女还要您来养大呢,要是您的手出了问题岂不是还得她来照顾您?”

老人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时巷里的医生闻讯赶来,见老人受了伤,冷啐一声:“又是那王八羔子回来闹事了?吴叔,你就是太心软了!这种人你不对他狠点儿,他会越来越得寸进尺,闹得你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宁!”他一屁股坐到老人旁边,熟练地打开药箱,替老人处理手上的伤。医生对着伤处端详片刻,“伤了筋骨,这几天不能动了。”

“这怎么行?”老人嘴皮直哆嗦,“就指着这几天给小可赚学费!明年小可就要上学了,交学费、买课本都要钱……小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要吃好点……”

“这不是才刚过年吗?小学九月才开学,早着呢!”医生也急了,“你硬要继续摆这摊子,你这手可真废了!听我的,这几天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念书了。”小女孩哭着说,“爷爷我不去念书了。”

“说什么混话!”老人怒道,“爷爷就是吃了没念好书的亏!就算不吃饭,也不能不去读书!你看看刚才那混账东西,小小年纪不愿意去学校,去外面混社会,现在混成什么样了!你去念书就不会走那样的歪路,也不会被人看不起!”

小女孩抽泣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听着这爷孙俩的对话都心里发酸。

就在群众们开口要给些钱帮小女孩凑学费时,袁宁拉了拉章修严的手,转头对老人说:“老爷爷,我和我大哥帮您写!”

老人愣了一下,目光在袁宁和章修严身上打转,这才发现这两孩子穿得很好,气质也相当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只是他们年纪这么小,能写好春联吗?

袁宁说:“我可以先写一张给您看看!”

其他人一看还有热闹可以看,都不走了,还有一些新的围观群众被这一大圈人吸引过来,把春联摊子围得密不透风。袁宁瞧见这仗势,心里有些发怵。他忍不住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在一边看着袁宁,没有安抚或者插手的打算。既然是自己决定要管的事,那就自己管到底!

袁宁:“……”

袁宁偷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没什么好怕的,他参加过全国书法比赛呢!那时虽然没有这么多人看着,可气氛比这紧张多了!

袁宁稳住了呼吸,也稳住了手。他拿起老人摊位上准备好的笔,微微一怔。

袁宁跟着章修严练了那么久的字,对笔墨的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老人用的墨是普通的墨,笔却有些特别。这摊位太过隐蔽,简直整个摊子都藏在小巷里,租金是不需要的,但相对来说客流量也少——最明显的就是今天老人还没卖出半张春联。

于是笔还没沾墨,娇柔的笔头圆润洁白,宛如含苞欲放的玉兰花。

笔的好坏可以看四点,尖、齐、圆、健——头尖、毫齐,整个笔头充足丰满、富有弹性。这笔看着是好的,袁宁见猎心喜,顿时忘了紧张,当下就沾了墨,在摊平的纸上写了起来。

袁宁写的是老人对联本上随意挑的一联:上联是一帆风顺年年好,下联是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吉星高照。

袁宁认真写完了,确定老人所用的毛笔好使得很,尖、齐、圆、健四点全占了,感觉写出来的字比他平时练习时还要好看!

袁宁正要和章修严分享试用心得,蓦然发现其他人都直直地望着他,那目光像白日见了鬼,又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袁宁有点不自在,忍不住望向章修严。

章修严看出袁宁的忐忑,没再见死不救。他上前接过袁宁手里的笔,跟袁宁一样专心致意地写下另一副春联。

虽说是同出一脉,但章修严的笔势要更遒劲健秀些,他的字结构沉着、筋骨劲峭,好像要从纸面跃出来似的。

相比之下,袁宁的腕力差了点,写不出章修严那劲健浑厚的笔锋,但他的字却比章修严的字多了几分秀逸,匀称秀丽之余又暗藏筋骨与锋芒。

当然,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得出这点门道,在外行人看来就是——好看!这春联写得好看!贴在家门上感觉自己都是个文化人了!

其他人都在一边看着袁宁和章修严先后写出春联,明明耗时不算短,却没有人愿意眨一下眼——更别提离开。

这么小的两小孩,字怎么都写得这么好?可比外面卖的那些好看多了!

有人最先回过神来了,挤到前面说:“这副对联我要了!”其他人也恍然回神,不甘落后地表示要买。

袁宁让小女孩在旁边收钱兼维护秩序,自己问后面的人要挑什么联、要谁来写。

不知不觉间,摊位上的红纸和墨水都用完了,袁宁和章修严也写得手腕发酸。小学学杂费一学期加起来不超过四十块,今天卖出这么多春联加起来勉强凑齐了一半!

袁宁看着还在靠拢过来的人群,抱歉地朝他们笑了笑:“今天不写了,趁着天色还早,我把老爷爷和小姑娘他们送回家去。”

其他人都知道袁宁和章修严是义务帮忙,虽然等了这么久没买上也不觉得有什么,都理解地散开了——其实他们也不是等着买,而是在旁边看看这两小孩写大字。

这时人群后头挤出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脖子上挂着个相机,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原来是宁宁你们啊!”

袁宁见到来人,也有些惊喜:“赵哥?你不是到国外去了吗?”

来的是赵记者,以前做过自闭症专题的。前年赵记者跟着医疗队到国外去,遇到了不少险情,章先生替医疗队争取过不少东西,也给了赵记者不少帮助,因此赵记者和章家人是非常亲近的。

“过年了嘛,回来看看。既然主角是你们,那这新闻可不能由我来做了,省得有人说我拍马屁抱大腿。”赵记者揉揉袁宁的脑袋,“宁宁你还是这样,到哪都能遇到点事儿。”

章修严默不作声地把赵记者的手拍开。

赵记者:“……”

章修严说:“经常揉脑袋会长不高。”

袁宁很赞同:“对!”

赵记者:“……………………”

章修严说:“不是袁宁总遇到这些事,而是事情一直都在发生,只是袁宁遇到了会管,有的人遇到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袁宁总是会招来很多“麻烦”,章修严却从来不觉得那是袁宁的原因,更不会因此觉得袁宁是个小麻烦精。

想要帮助别人没有错,在自己有余力的情况下帮助别人更没有错。袁宁不是不懂分寸的孩子,像刚才那种情况袁宁就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和那男人硬碰硬——知道自己打不过的情况下,袁宁会去求助巡警而不是自己逞威风。

赵记者向袁宁做了个封口表情。他算是知道了,章修严这人是开不得玩笑的,尤其是开和袁宁有关的玩笑!

袁宁说:“我们帮老爷爷把摊子推回家吧!”袁宁跑回摊子前,招呼小女孩一起把东西都收拾整齐。

老人在一边红了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反复叨念:“谢谢,孩子,谢谢你们。”他一直相信好人有好报,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总会帮一把,即使大半生都过得穷途潦倒,他还是这样相信着——这两年来被养子逼到极致,才渐渐有些灰心丧意。

袁宁问明老人家在哪,和章修严、赵记者一起推着摊子进了七绕八弯的小巷。在小女孩的指引之下,袁宁看见了爷孙俩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