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寺斜眼看卫九,“九皇子叹什么气?”

“我叹六哥二十多年不曾动心,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这般不顾一切!”卫九真是有些惆怅,他记忆中那个一身妖娆笑时妩媚沉时绝艳冷时孤傲像是消失了,多出来这个有着一双温暖眸子的六哥他既熟悉又陌生,又羡慕又气愤!

羡慕他能找到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

气愤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常寺嗯了一声,“奴才跟九皇子想的一样!不过奴才觉得傅三姑娘纵使千好万好,只一条让爷陷入这样的生死困境就是不对!”他拧着脖子,继续道,“如果爷这次……”

眼圈蓦然红了,嗓子发痒,常寺扬起头看着天上的朦胧月色,双手握紧成拳,“她最好能治好爷,否则,我一定杀了她……”还有她全家给爷陪葬!

卫九一时无语。

若早知道有人等在这里设计他,六哥会不会后悔为了一个女子跑辽东府一趟?

卫九躺在房顶,眺望着虚无的月宫,脑中浮现出那丫头处事时的冷静沉稳,思考问题时的面面俱到,为家人时的不顾一切,抬眸一笑时的聪慧狡黠!

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个笑,心里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六哥,怕早想到了各种局面却依然陪着她来了!

他想,自己怕是做不到这一点,一如当年明知道那人要害母亲,却蜷缩在宫里不敢陪着母亲去……

傅云杉在屋内研了墨,提笔将楼重现阶段的症状表现及饮食详细记录了下来,又拭了拭他的额头温度和自己的额头温度做了对比,心里略叹了口气,要是有个体温计就好了,可以实时监测体温变化情况,现在这样子只能估摸着记。

楼重瞧她写出的专业名词,探头好奇道,“临床症状是什么意思?”

“额……”傅云杉有短暂的脑短路,反应过来后解释道,“临床就是直接接触病人的意思,临床症状就是大夫直接面对病人观察问诊后得出的结论!”

楼重点了点头,又指着她最下面刚写上的几个数字,“这又是什么?”

“温度啊。”傅云杉看了眼,“人的正常体温是三十六到三十七度,你的体温稍高,估略着应该有三十八度的样子。”

楼重诧异,“这几个字是数字?那它上面这个又是什么?”

傅云杉惊愕的看他,这个时空没有阿拉伯数字的吗?楼重居然不认识?

不对!他们以前的账簿上她写的都是阿拉伯数字啊,也没见顾叔和大姐夫来问自己啊?

傅云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种先进的计数文字,只好笑道,“是我先前在祖母陪嫁庄子上一本古书里看到的记载方式,因觉得简单方便就一直沿用。”

楼重待再要追问,傅云杉已收了纸,又盛了碗汤药递给他,“好了,等你病好,你想知道什么我再告诉你。现在喝了药赶紧休息,这药方我只是凭借记忆记的不知道能不能奏效,若是明天你的温度没降下来,咱们就要换其他方子尝试了……”

楼重看着她被长睫投下阴影笼罩的温柔双眸,轻轻笑了,傅云杉抬头看他,蹙眉道,“你还有心情笑?”

楼重挑了挑眉,细长的凤眸深邃专注,看着她,收了笑,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那一抹嵌在眼底的情深让傅云杉的心忍不住煨烫起来。

收了碗,服侍他睡下,傅云杉出门去寻卫九和常寺二人。

“六哥睡了?”卫九道。

傅云杉点头,“我在他汤碗里加了安睡的药。”

卫九嗯了一声,三人一躺二坐眺望着一片死寂的辽东府。

“傅云杉,你有几分把握?”良久,卫九出声。

傅云杉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我还需要几种药草,你带着常寺明天去帮我取吧?取了药……就不要再进来了!”

她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治好楼重,却绝不会让楼重命丧这里!

“我不走!凭什么让我走?我要留下来陪爷!”常寺瞬间炸了毛,恨恨的瞪傅云杉,“傅云杉,你是不是治不好我家爷,你……我家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

“我会给他陪葬!”傅云杉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看卫九,卫九点头,“单子给我,我明天去取,至于要不要再进来……我自有分寸。”

傅云杉还想说什么,卫九已翻身下了房顶,“天晚了,常寺,睡觉。”

傅云杉跳下拦在屋门前,“楼重身上的瘟疫有传染性,你们……”她指了指隔壁房,“睡这间吧。”

说完,抬脚进了屋,伸手将门关了,还用木杠堵了门。

气的常寺狠剜了一眼门,拍着门低吼,“让我进去,我要照顾爷!你进去算怎么回事儿?孤男寡女的……”

卫九反应过来,六哥身上的瘟疫是有传染性的,她不让他们进去却自己留下来照顾六哥……

他的神色一瞬间变的复杂起来,顿了顿,伸手拎着常寺的后衣领,拖着去了隔壁房间。

“别吵了六哥睡觉。”

傅云杉这一晚上并没有睡好,她卡着时间,每隔一个时辰就摸一摸楼重的额头、手脚和身子的温度,记录下他的各方面反应症状,待第五次去摸楼重额头的温度时,天已微微亮,傅云杉坐在床头,俯着身子,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床上男人的脸上,楼重蓦然睁开了眼睛,看到她娇嫩的脸蛋,脸上立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娘子……”

傅云杉嘴角抽了一抽,垂眸看着他比昨日睡觉前还要白上三分的脸和有些干裂的唇瓣,装作没有听到他的称呼,笑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心里却是如狂风暴雨一般,他的温度比昨日还要高上许多!

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高……不升反降!这方子不行!

傅云杉果断的放弃第一个药方,在脑海里筛选剩余的方子。

楼重笑着抬手去触碰她,却发觉自己浑身酸软,胳膊沉若巨石,脑子更是一阵一阵的眩晕,心里一惊,神思转了几转,露了个疲惫的笑,强撑起身子却在下一刻往床上摔去,傅云杉忙上前搂住他,楼重趁势靠入她的怀中,长长的睫毛蒲扇着,凤眸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抬起头时却收了干净,只一副憔悴的模样,“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娘子……”

“楼重……”傅云杉心里难受,楼重在她的记忆里从来都是一袭飞扬招摇的大红衣袍,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纨绔模样,她何时见过他这般虚弱甚至需要靠着人才能起身的样子?!

楼重本想捉弄她一番,没成想看到她这般模样,忙正了神色,想退出她的怀抱,不成想身子真的不受控制的往地上栽去,傅云杉惊呼一声,伸手抱住他,却因他用力过猛,两人同时往地上栽去!

落地那一刹,楼重反搂住傅云杉的腰,将她置放在自己胸口,肉与石块撞击发出沉闷声,楼重低沉一笑,胸膛微微震动,“丫头,你这算不算投怀送抱?”

傅云杉却没接话,脸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震动,好一会儿,才抬头朝楼重笑了一笑,郑重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起身,艰难的将楼重从地上扶起坐在床边,又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轻声道,“你先在这里,我去打点水给你净脸。”

楼重点头,俊朗的脸庞满是笑意,唇角甚至勾了邪笑,“放心,我不会跑的。”

却在傅云杉走出房门的刹那,收了全部的笑,一脸疲惫,身子软软的靠在床头。

卫九和常寺去城门口要了傅云杉需要的药草,李怀仁得知楼重染了瘟疫,跪在城门口嚎啕大哭,再听到治除瘟疫首先要烧去染病腐烂的尸体,立即命人去挖掘,将尸体堆放在一起,进行焚烧!

城外人多,不过两天就将那些尸体烧了干净,又听傅云杉的弄了消毒的石灰粉洒遍经过的每个地方,连曾经埋尸的地方都洒了不少!

可城内,自从楼重染了瘟疫之后,那些百姓就再也不露头了,既不表示同意烧尸体也不出来反对,就这么跟楼重四人僵持了起来。只有那个名叫小蝶的小姑娘每日会端了或红薯或土豆或菜汤送来,常寺几人谁也不吃,只每日去城门接李怀仁在城外做好的饭菜拿进来给楼重吃。

傅云杉将临走时司命炼制的药丸都拿了出来,和卫九专心研究了一番,无果后,放弃。

她一心一意的照顾楼重的病,卫九就在旁边打下手,在她困顿时帮她记下服下药方汤药后的症状和大概温度。

楼重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无力,到第五天,他竟比往常晚醒了两个时辰,傅云杉已经换了第八个方子,看着他的睡颜,决定换第九个方子。

卫九脸上早没了笑容,脸色沉下来竟与洪德帝有了七分相似。

常寺对傅云杉横鼻子竖眼的看不顺,除去记录病症和喂药,其余时间都不让她近身,傅云杉自不必理会。

晚上,傅云杉守夜,喂了楼重第三次汤药后,卫九接了她的手让她去补眠,傅云杉没再计较,缩在屋内另一张临时弄出的床上和衣睡了过去。

半夜,楼重突然醒了,卫九一喜,就想去唤傅云杉,却被楼重拦了,“老九,六哥从未求过你什么……”

“六哥!”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卫九连连摇头,“傅云杉说这里面肯定有服药能治瘟疫,她见过古书上有记载的……”

楼重虚弱的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老九,帮我把她带走!若我……”

“爷!”楼重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惊喜的跑过来,脸色憔悴,双眸满是血丝,“爷,您醒了,渴不渴?饿不饿?我还给您温着饭……”

“不行!我不答应!”卫九摇头,侧眸看了眼沉睡中还皱着眉头的傅云杉,“她也不会答应的。”

常寺一怔,察觉到二人的动作和表情,顺着看了过去,瞬间就明白了爷想做什么,声音一下高了起来,“爷,您想放傅云杉走……”

楼重双眸一冷,瞪过去,常寺忍着气顿住了话,楼重道,“常寺,你也走吧,回去当你的五少爷……”

常寺噗通跪倒在地,膝行到床头,拼命摇头,声音略带了哭腔,“爷,奴才错了,您别赶常寺走……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爷要是有个万一,哪里来的以后……

常寺悲从心来,七尺的男儿眼泪忍不住的唰唰往下落,“爷……”

卫九拍着他的肩膀,眼圈也是红的吓人,“六哥,你不会有事的,傅云杉说了一定会治好你的!”

“把她带走……”楼重坚持。

他心里一直存着侥幸,万一那丫头手中的方子真有能治好瘟疫的良方,自己这一趟就是因祸得福,即使治不好……他也没什么遗憾,以前没有,不过现在……

他扭过头看了眼那让他缱绻不舍的容颜,似要把她牢牢刻在心里,良久,合了合眼,又睁开,“老九,答应我!”

卫九哭了,“六哥……”

“爷!”常寺抽泣,难过的不能自抑。

楼重盯着卫九,卫九摇头……

两人僵持的足有小半个时辰,眼看楼重支撑不住,卫九落着泪点头,“好。”

“常寺,去取纸笔。”

等常寺取了纸笔,卫九扶他起身,他就着昏暗的油灯颤抖着写了一封信,卫九看着信上的内容,心一阵阵难受,回头狠盯着傅云杉看了几眼,心里似在做考量!

“若父皇要下旨迁怒帝师府和那丫头的父母家人,你把这封信拿给父皇看。”

卫九点头。

等楼重写好信,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他浑身因用力如洗过澡一般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双眼迷离,卫九心里害怕,将傅云杉煮在灶上的药又盛了一碗喂楼重喝了,楼重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常寺抓着信恨不得一把撕了,可低头看着自家爷的模样,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卫九盯着傅云杉的睡颜,脑中竟然有了疯狂的念头,若六哥真的去了,他就替六哥娶了傅云杉,照顾她一辈子!

这个想法把他吓住了,他拼命摇头想把这念头甩出去,六哥是他最爱的六哥,他怎么能夺六哥喜欢的人!他真做了成什么人了!

傅云杉朦胧中感觉到有人看自己,昏沉着睁开了眼,就瞧见卫九正盯着自己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拼命摇着头,而常寺则跪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纸愣愣发呆,脸上疑有泪痕滑过。

泪痕……

傅云杉一惊,猛地从床上下来,几步跑到楼重身边,伸手往楼重额头覆去,常寺抬手打掉她的手,双眸冰冷,一张娃娃脸上满满的全是肃杀之气,“傅云杉,你配不上我家爷!你配不上……”

傅云杉抬手点了他的穴,越过他去摸楼重的额头,一手放在自己额头上,两厢比较之下,她眼中露出狂喜,“开始退烧了!”

卫九和常寺同时一窒,就看到她去扒楼重的衣袍和鞋袜,同时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楼重摸了楼重腋下、腰侧、脚底几处的温度都有小幅度下降后,长长的松了口气,掏出药方和前几个药方做了对比,了然道,“烧退了就好,再吃一些解毒丹,应该就差不多了。”

“解毒丹?”卫九凑过来,不解。

傅云杉抬眸看他,带着血丝的黑眸满是笑意,“这瘟疫是病毒性的,想来是我先前的法子有误,解毒和降温应该同步进行才是。”

“病毒性的?”卫九疑惑,“父皇不是将六哥的娘亲遗留给他的五毒丹给他了吗?五毒丹可解天下奇毒,百病不近身,怎么会染上病毒性的瘟疫?!”

傅云杉心里一动,抬手解了常寺的穴,常寺眼睛通红,瞪着傅云杉,“总共就那么一颗,我家爷想都没想就拿给你吃!还怕我阻拦,点了我的穴!傅云杉,你知不知道我家爷刚才好不容易醒过来还惦记着让九皇子带你离开这里?!让皇上饶了你全家!你自己看!”

卫九下意识不想让傅云杉看到,手还未伸过去就猛的收了回来,往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