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夏侯殊回国的,乃是天玄军的将领靳云,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至少也是需要两三个月的,对于天玄军,不论是阮弗还是玉无玦都是放心的。

将人送出了城外,看着一堆人马在薄雪中远去,阮弗与玉无玦便回了城。

她与玉无玦才刚刚下了马车,玉无玦撑着一把纸伞为她挡雪,将人带入府中。

只是才刚刚走到门口,便见风雪中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阮弗下意识回头一看,便见薄雪纷飞中,玉无凡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马儿往晋王府而来。

马蹄在晋王府的门前高高扬起,马儿几乎是立在地面上的姿势,玉无凡翻身下马,一身蓝袍已经被雪花染上了点点痕迹,他面上神色黯然,眸中还有一些焦急,见到玉无玦与阮弗两人听到声音立在府门口看他,他快步上前,焦急看了看阮弗,声音有些喑哑,似乎隐忍着什么一般,“长清……”

玉无玦沉了沉眸,手掌包裹着阮弗的手,看了玉无凡一眼,道,“先进府再说。”

阮弗也点了点头,“外边落雪,有什么事儿先进来再说罢。”

玉无凡见此,也只好点头跟着两人进入了府中。

只到炭火升起,屋中重新变得暖融融,玉无玦将暖壶中的茶水倒出来一杯递给阮弗之后,才看向玉无凡,他自然不知道玉无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他在府门口那样焦急,这会儿却又欲言又止,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有事说事,阮儿也不是时时刻刻能陪你闲坐。”

阮弗喝茶的动作一顿,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玉无玦,才对玉无凡道,“济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情?”

玉无凡垂眸,“今日青衣去见了陛下,长清,你知道么?”

阮弗先是一愣,而后点头,“青衣既然有意将穆家的中心转到南华,面圣也是迟早的事情,当初在南华,这事儿是你在接洽不是么?”

但他知道玉无凡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玉无凡眸中的焦急尚没有退去,阮弗才说了一半,他便急着站起来,猛然道,“我想请父皇赐婚,我想求娶青衣!”

阮弗先是一愣,而后与玉无玦对视了一眼。

玉无玦倒是一点也不意外,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并不说什么。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行为有些突兀,玉无凡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阮弗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你与青衣……你们之间,到底到了何等地步?”

玉无凡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长清,你早就看出我的心思了,当日尚未去南华的时候,你便提醒过我,青衣与别的女子不一样,我知道,并且也好好考虑过,我确定自己的心意,在南华的穆府中,我曾向她表意,只是……”

说着,玉无凡有些郁气难消地垂眸道,“只是她未曾接受……”

阮弗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何样的人,我与无玦心中有数,既然你说自己想明白了,我自然是相信你对青衣的心意,只是,你今日来与我说这些,概是因为青衣与我之间的情分罢了,莫不要说,青衣不是我的婢女,即便是,就算你想要求娶于她,我也需要经她的同意,你今日既然肯来跟我说这样的事情,便表明,此事也并非是你一人的一厢情愿,只是青衣有不得不回避的理由,你可知道是为何?”

玉无凡道,“我知晓,可即便她嫁给我,我不会影响她穆家事业半分……甚至济王府还能帮她……长清,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是不知该如何做了!”

今日,他从皇宫中与青衣去了穆府,自那一日在南华穆府曾与她表白心意,她说这世上,还有更好的女子可以站在他身边,而她一介商女,实在不堪与他为配,何况,穆家大事为完,她并不想理会儿女情长之事,还说了什么恐怕是他误会了云云之类的话,一句一句,皆是客气,皆是冷静,未曾让他感到难堪,但皆是拒绝。

他说了,他等她解决穆家的大事。

可穆家大事一解决,她便独自离开了南华,一声不吭。

后来,回到了辰国,他上门拜访,却始终不得见其人。

他失望,也难过……

不知道这样无法会见的结局,是巧合是刻意安排,还是她真的太忙碌。

甚至,她连在同知府出现的时间都很少。

直到今日,他守在御书房外面。

可最后给他的,还是一个冷冰冰的拒绝。

这个女子啊,换上了一身儿郎之装扮,她要开创一个中原官商的帝国大业,不达此目标,便不换红妆。

面对他的真情告白,她那么冷静地反问,这千百年的历史中,可有一个皇家媳与中原各家商户之间交流往来?他的情义,她只能辜负,盼他另寻良缘,她不是良配?

可她不是良配,谁才是良配?

这个冷清的女子,当日居住在济王府中护着他的那些日子,即便他们鲜少交流,可他却看到了她的执拗,也看到了她的温善。

她曾经救他于水火,在辰国,在南华……

而他清楚地知道,一切感情,不是因为感激而已。

阮弗见此,轻叹了一声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无从插手,也不能插手,青衣有青衣的顾虑,不论她对你是有情还是无情,也不管那人是你还是别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若是心慕一人,也绝对不会不顾一切,诚如你现在所言,即便日后济王府能帮她处理事情,可,她身后是一个偌大的穆家,商业的版图才刚刚开始雕刻,皇家束缚诸多,她也有为难之处。”

“可你与四哥……”玉无凡皱眉道。

阮弗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去与青衣说什么劝什么,你需好好想一想。”

玉无凡听此,沉默了许久,阮弗却也不再多言了,他原先焦躁的心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玉无玦听了个大概,见此也并不说什么。

玉无凡最后还是在风雪中离开晋王府了,玉无凡离开之后,玉无玦才对着阮弗道,“他们的事情,自己解决,日后你不要再理会这些。”

自己找不到媳妇,难道还要来麻烦他的阮儿么?

阮弗笑了笑,道,“济王的心思,我是知道的,至于青衣,我不确定,只是,我也只是希望,她不是总是孤身一人,也有个人如你对我一般对她。你也知道,如今穆家落户南华,这永嘉城中,各方的势力,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打青衣的主意,如今还不太明显,只要穆家与皇室之间建立起联系,那一日总会到来,到时候,麻烦的,还是青衣。”

玉无句道,“他们知道青衣与你之间的交情,即便想要打青衣的主意,也要看一看你和本王的面子,哪能如此轻易。”

阮弗忍不住睨了他一眼,“王爷好大的面子。”

玉无玦轻笑一声,揽住她肩膀,道,“青衣既然是穆家的掌舵人,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你的担心,收一些,不能事事都为别人操心。”

她就是太爱操心了,但就是不怎么操心他。

阮弗愣了愣,顿觉得玉无玦说得颇有道理,当即也点头应下了,玉无玦笑了一声道,“听说东城的红梅开得正好,过两日天气晴朗一些,我便带你出城走一走。”

阮弗有些诧异地看他,却见玉无玦神秘一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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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府。

辰国的穆府,是穆家早两年前便在辰国南城买下的一处宅子,不过也直到青衣从南华回来之后,那穆府的牌子才堪堪挂在了上边。

此时的青衣,正一人站在窗前,她神色有些怔怔,面上带着一些恍惚,倒是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之色。

她手上还拿着一颗紫色的珍珠,那是一刻钟之前,被她拒绝了去而复返的玉无凡硬塞给她的。她还记得,那人神色决然地说她若是要开创穆家的商业帝国,他便陪着她,等着她,帮她打通官商之间的渠道,助她完成事业,等她卸下大事。

那样的果决,比任何一次都让她觉得这人实在是……太过执拗。

只是……执拗是执拗了,她不能否认自己心中的感动。

从穆家所有人葬身在大火,葬身在屠杀之中开始,她便知道,这世上,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后来,阮弗出现了,给了她希望,后来是稷歌,后来是白莫如夫妇,那些失却的温暖,似乎正在慢慢回归,可她知道,就像阮弗心中放不下中原一样,她也放不下穆家的事业。

她永远都会记得,在她还提懵懂的时候,祖父将她抱在膝头,教她背诵着穆家的家训。

其中有一条,兼济百姓,汇通天下,她始终没有忘记。

至于玉无凡……

青衣低头看了一眼在手中已经被捂热了的紫珍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几番接触,与名动天下的晋王相比,他比不上,与永嘉城中被女子们称为神仙公子一般的淸王相比,他自然也是比不上的,与战功赫赫的楚王相比,他更是也比不上,可所有的比不上,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当她那一日不假思索挡在他中了蛊毒自戕的剑面前的时候,青衣就知道,自己碰见了这前半生最大的变数……

如何不动心?只是不能动罢了。

他是皇家子,而自己注定无法作好一个皇家媳。

穆家若想得到皇室最大的支持,也必须与皇室之间建立联系,可那人,不是她这个当家人,有太多事情,需要她亲自来做。

青衣微微垂眸,长睫掩饰下眸中的情绪,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紫珍珠,重新走回了房中,将她放进了抽屉的最底层,那里,还放了一对碧玉耳环,她看着耳环,动作顿了顿,最后还是将珍珠放了进去。

珍珠者,以南珠为珍,白珠为上,紫珠为贵,君赠双明珠,表君珍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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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弗回到同知府的时候,便听说孟谦与白莫如在后边下棋,她想了想,便也往后边而去了。

这几日,孟谦留在同知府中,倒是几乎日日与白莫如在一道,要么求学论道,要么便是如此时一般在下棋,她也偶然从义父口中提及对孟谦的一些赞赏之意,她出现的时候,孟谦与白莫如正是相谈甚欢的时候,见到阮弗出现,孟谦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起身,对阮弗拱手一礼。”

阮弗淡淡而笑,“孟公子不必多礼。”

说罢,她看了一眼两人的棋局,笑道,“看来这几日孟公子和义父倒是投缘得很。”

孟谦笑道,“白先生当年尚未隐退之时,便被封为谋圣,在下与白先生相处这几日,的确是受益匪浅。”

阮弗莞尔一笑,孟谦说完之后,便道,“既然阮同知再此处,孟谦便坦言相告,在下已经打算好后日便离开永嘉,去往北燕”

阮弗有些诧异,“后日,只是,如今大雪封路,何况年关已近……”

孟谦摇了摇头道,“看这两日的天象,这场小雪,当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年关接近,也未尝不是出门的好时候,到了北燕,刚好也正是暖春的时节,年后的北燕,当是有所行动了,这时候出发,也刚刚好。”

阮弗听此,抿唇沉吟了一会儿,道,“既然孟公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后日,我为孟公子践行。”

孟谦道,“不敢叨扰,如今辰国北方雪灾严重,只怕阮同知正是忙碌的时候,践行一事,在下心领了。”

阮弗叹了一口气,不过孟谦却开口道,“在离开之前,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孟公子但说无妨。”

孟谦沉吟了一下,方开口道,“听闻如今穆家主落户永嘉,与阮同知乃是旧识,在想想要在离开之前,见一面穆家主。”

阮弗闻言,也并不多问,只是道,“我今日会着人传信给青衣,今明两日,她会来府上。”

孟谦颔首,“多谢。”

几人再说了一些话之后,孟谦被告辞而去了,这一处便只剩下阮弗和白莫如。

白莫如看了她一眼,道,“几年未曾与你下棋了,与义父来一盘?”

阮弗一笑,便坐在了孟谦的位置,执过孟谦的棋子,就着刚才已经有些残败的棋局,与白莫如下起了起来。

阮弗笑道,“我的棋艺一向比不上义父,如今还是这样的残局,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你一向心思活络,便是残局,也往往能够起死回生。”

阮弗便不再说话,然而,落子几个之后,棋局便也一点一点的起死回生,虽不至于反败为胜,但却也不至于立刻便输得很惨。白莫如方叹了一口气,声音平稳,又似乎带了难言的情绪,“阿弗,二十年前为父离开永嘉,除却当时你义母的身子之因外,还与当时发生的皇后薨逝之事有关,今次我们回来,只怕这件事还会掀起一阵风波,而这件事,是陛下的逆鳞,是晋王身上的一颗火药,也是陛下和晋王之间的心结所在,你如今,你被赐婚给晋王,诸王夺嫡的风波已在暗中被推进,有些要发生的事情,是无可避免的。”

阮弗拿着棋子地手一顿,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变得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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