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瞥了一眼从拍卖会结束以后便悄悄摸摸缀上她的几条尾巴,钟离晴状若不在意地漫步在繁华的街道上,东看看西摸摸,好似认真地挑选着各式的商品,实则一直留心观察着地形,在一处三岔街道时忽然停下,等着不远处一辆慢悠悠的独角越樽牛拖着两人高的行李驶来,在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猛地从那牛车边倚进了拐角。

因她这一下来的突然,那辆牛车又委实庞大,结结实实地将那拐角的入口堵上了,等到那些跟踪者急赤白咧地将车子扒拉到一边,露出足够通过的口时,早就丢了钟离晴的身影了。

——还真是个狡猾的小子。

跟丢目标的几人不约而同地骂道。

甩开了尾巴,钟离晴也没有丝毫放松,仍是在街上来往穿梭,直到将整个元都的中心街市都走了一遍,她才脚步一转,朝着西边的坊市走去。

西城那个临泉客栈,是她刚来这元都时打探消息的地儿,也是识得那堂倌的地儿,自从解决了府里后院的鳞面和那只障目以来,还未有人找上门来——那中人早就在她突破炼气期之后的第二天借机除去了,现在也只剩下那堂倌了。

山不就我,我自就山,总要与那人讨要个说法,若是有什么误会便也罢了,若真是个狼狈为奸的圈套,那就别怪自己多管闲事了。

毕竟,这堂倌骗到别人那是他的本事,可要是骗了钟离晴,那就是他嫌命太长,嫌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一番审问,堂倌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是与那中人勾结,肆意坑害过路客以及不知情的外来者。逼不得已,只能答应钟离晴的吩咐,否则就要将他的恶行揭穿出来——到时候,他这个没有背景也没有修为的堂倌怕是要比那中人凄惨百倍,莫说这客栈的掌柜不会放过他,被他搭讪过的住客怕是也要找他的晦气。

想到这儿,他马上跪倒在地,抱住钟离晴的小腿开始赌天咒地地发誓,同时也不忘表忠心求情,在听到钟离晴的要求后,忙不迭答应了。

“这桩事你只需装作不知道便可,其余的我也不多追究,你好自为之,别再使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哪天阴沟里翻了船,可找不到地儿哭去了。”打了个巴掌又喂了个甜枣,语重心长地规劝了几句,钟离晴的神色很认真,似乎的确不再与他为难的模样,让堂倌心里舒了一口气。

“爷您说的是,小的那是一时糊涂,许是教那猪油蒙了心,才干出这等愚不可及的蠢事来,您且放心,小的今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绝对不会再……”

他还没表完决心,钟离晴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冷声说道:“好了,我没工夫听你的废话,现在,去准备一桶干净的热水和一套适合年轻姑娘的衣服——对了,再叫个粗使婆子来。”

“热水和衣服倒是容易置办,可是这婆子……不知爷有什么用处?若是要女人家,这三条街开外的芸香阁里头倒是有小的一个相好,保管给您介绍一个水灵灵的……”

“罢了,不用叫别人了,准备好热水和衣服就送到隔壁房里,别吓到里面那丫头,知道了么?”钟离晴立刻明白了堂倌的言下之意,好笑之余又有些反感——若非为了隐瞒身份,她又何至于遮遮掩掩的,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清秀普通的少年,竟然还被这堂倌推销了楼里的皮肉生意,真真是……

从乾坤袋里取出三个不同颜色的小瓷瓶,钟离晴眯了眯眼睛,将红色的那瓶推开一道缝儿,打开桌上的茶壶,撒了一些粉末在茶壶的盖子上,等到附着以后,将茶壶盖子放了回去。

第二瓶蓝色的小瓷瓶则是用丝帕包着指尖轻轻挑出一指甲盖那么厚的透明膏体,均匀地涂抹在她手边的几张凳子上,又在她对面的半边桌面上也抹了薄薄的一层。

因这药膏无色无味,只上了这么薄薄一层,竟然无法用肉眼分辨,除非是用手指咂摸上去,才能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滑腻。

最后,在即将推门离开之前,钟离晴将最后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打开,反手倾倒,将略带一丝碧色的药水整瓶倾洒在门口地上。

说来也是稀奇,那瓶透着浅碧色的液体很快雾化成了一缕缕绿气,勾勾缠缠地挂在门缝里,像是一条条绿色的小手绢在勾着人似的,只要打开门踏进来的那一刻,百分之百都会沾染到这丝丝缕缕的绿气。

做完这一切,钟离晴退到了屋外,随手落下了插销,这才踱步去了安置那件拍品的房间。

嗯,准确来说,那不是个物件,而是个活生生的少女。

至少,与那些想要拍下她玩弄□□的人相比,钟离晴对她并没有丝毫亵玩的心思——却也没怎么当真。

于她而言,这少女不过是为了吸引那纨绔罗孟杰的计划需要推动的一步棋子,或者说是一个催化剂,但要让她在这份单纯的利用外再留有几分同情心和责任心,那决计是没有的。

从失去阿娘的那一天起,钟离晴就没有了心。

当然,要让这少女更好地扮演诱饵这个角色,摆在钟离晴面前的一个难题是将她收拾一番,起码看起来能够干净整洁一些,也好提高她的价值。

不过,据那堂倌所言,恐怕是找不到能够搭把手洗干净这少女的粗使婆子了。

那么,身为目前这个少女的所有人,又不能将她交给那心术不正的堂倌,这替少女清洁的差事也自然落在了钟离晴身上。

怪不得那堂倌出门前的眼神那么猥琐,原来是脑补了不堪入目的事情。

虽然她现在的装扮十分容易引人联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方宽衣解带,男方蠢蠢欲动……不教人误会她是想对这少女不轨才怪。

可是,这少女简直脏的她都不愿意碰啊!

再怎么扮男人,钟离晴始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曾经还是个中度洁癖到现在依旧没有缓和的女医生。

让她接触这个脏得都看不清原貌的少女,实在是种折磨。

这少女脖颈上的锁链已经在钟离晴的要求下被除去,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却还留着,听说是怕这少女忽然发狂,伤到自己也可能伤到别人。

钟离晴回想了一下在刚进入元都的时候看到一大群人围着这少女,却被她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场景,顿时也就歇了替她解开的念头。

哪怕现在眼神看上去再瑟缩无害,这少女的实力不容小觑,与自己的安危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

面对开门进来的钟离晴,少女没有像之前堂倌端水进来时那么排斥害怕,躲在角落里,她对钟离晴是好奇的,甚至有一丝亲近,仿佛看到陌生人闯入的小鹿,睁着一双懵懂又无辜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那个靠近的人。

少女敏锐的嗅觉告诉她,这个人类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是花木混合的清香,又有着沉水木和草药的苦冽,比起那些混杂的、厚重的乃至浓烈的气息,要来得美妙百倍,教她禁不住想要靠近。

钟离晴默默地看着那少女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挪过来,手脚上的镣铐叮呤当啷地碰撞着,发出声声脆响,她却似无所觉,并且还以为自己也没有察觉一般,试探性地走到了冒着热气的浴桶边,将自己的大半身子藏在浴桶后,只露出一颗发丝杂乱的脑袋,怯生生地看过来。

眼看着少女就要接近了,她眯了眯眼睛,挥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白水符,朝着少女一弹,那符箓白光一闪,眨眼间便化作一条纤细的水蛇,将少女缠绕,清水慢慢渗入少女的干燥如一堆干草的发丝中,将枯叶泥块甚至是一片片血垢清理了出来。

“咯咯咯……”少女怕痒地躲了躲,却荡开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泥水退去,露出一张白皙而精致的小脸,那脸上带着纯粹的笑意,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心生怨恨。

那双眼眸里有天真烂漫,更有着几分让人费解的亲近信任,被那样干净的眼眸盯着,似乎连冷漠如她都难以再维持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冷,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眼神温和起来。

只是,当她扫过少女身上被冲洗下来的血痂后,眼神倏然一冷,那股冷厉的气息又凝聚而起……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是冲洗的动作又更轻柔了几分。

连钟离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她不屑少女对自己莫名其妙的亲近不设防时,自己又哪里对少女有半分面对外人时的虚情假意和尖锐漠然呢?

这少女虽然看上去憨傻无知,五识却敏锐于常人百倍,若不是真的察觉到钟离晴对她没有邪念敌意,她又怎么会放下警惕?

人与人之间的影响,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用了三张白水符才将少女身体表面的陈年顽垢冲洗干净,钟离晴瞥了一眼水漫金山似的地板,挪了挪脚步,随后便不再关心几乎被水湿透的地板,指了指还冒着热气的浴桶朝那少女说道:“衣服脱了,进去。”

少女迟疑地咬了咬手指,歪着头看向钟离晴。

以为她没有听明白,钟离晴指了指自己的衣襟,甚至示范性地撩起了一侧衣襟,朝她做了个脱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浴桶。

少女仍是默默地看着她,眼眸清澈得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钟离晴蹙起了眉头,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告罄,正要上前一步强制性地将少女扔进桶里时,忽然福至心灵,手指轻轻敲了敲桶沿,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呵,你且放心,我自会背过身……”

那句“不看你便是”还没说出口,就见少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下将身上裹着的脏乱陈旧到看不出本色的破布扯开——光溜溜的身子毫无遮掩地展现在钟离晴眼前,生生震得她将那半句话咽了回去。

也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钟离晴猛地背过身,清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只是耳尖一抹薄红怎么都退不下去。

听着身后少女起劲地拨弄水流引起的响动,钟离晴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为对方的不拘小节和自己的少见多怪批评,微微吐出一口气,忽然转过身,在少女讶异却含笑的目光下探出手,掌心贴着她的天灵穴,五指成钩,猛地一收。

只听少女一声痛呼,随后是低低的呜咽。

而钟离晴的手掌一翻,掌心赫然是一枚鲜血淋漓的灭魂钉。

这枚纯银打造的灭魂钉约莫成人的中指长短,表面刻着复杂玄奥的咒术符文,是钟离晴不曾见过的文字,但她能肯定,无论是这枚灭魂钉还是这上面的文字,来历都非同寻常。

而被人施以这样恶毒的咒术的少女,来历也不简单。

看来她一时兴起,倒是招来一个麻烦。

罢了,这少女沦落至此,若不是自己,怕是福祸难料,那施咒者想必也是断定她命不久矣,又想折磨一番,才用此手段,而不是一刀将她杀了干净。

或许也是因为这少女皮糙肉厚,让对方懒得白费功夫吧?

自以为幽默地吐槽了一句,钟离晴无奈地勾了勾唇,反手将一张清灵符贴在浴桶内壁上,又劈手甩出四张隐灵符布在屋子的四周,而后背对着少女盘膝而卧,开始吐纳修炼。

她刚才已经用灵气探过这少女的身子,她的身体好像被某种特殊而强大的力量封印住了,却不同于阿娘落在她身上的守护封印,反而像是禁锢她本身的体质,让她无法修炼聚气,也无法发挥出本来的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少女明明体质惊人,恢复力超绝,却只能被动挨打,甚至沦落到被贩卖成为奴隶的地步。

恐怕她的灵智也受了损。

能帮一点是一点,算是她替自己做这诱饵的报酬吧。

至于能恢复多少,权看这丫头的造化了。

直到临近傍晚时分,这少女才醒了过来,期间钟离晴更是加了许许多多药材,又替她换了几次热水,简直是尽心尽力,连她自己都感动得以为这浴桶中的少女是她生死相交的朋友而非一个萍水相逢又只是拿来利用一番的棋子了。

少女醒来的那一刻,钟离晴也恰好睁开眼,回身看向她。

那双纯净无暇的眸子里似乎划过一抹血色流光,在她要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又消失了。

“你叫什么名字?”看她的样子,仿佛恢复了几分神智,钟离晴便试着问道。

“惜、惜……我、我叫嬴……惜。”少女的嗓子有着长久不发声导致的喑哑,本身的音色却是纤柔清美的,就连这名字也平添了一丝楚楚可怜的味道。

——姓嬴?

总觉得似乎在阿娘留下的手札里见过这个姓氏,一时间却想不起。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这少女,的确不简单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按照我以前的套路,此时应该已经开上车了╮(╯_╰)╭

不行,要优雅,不能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