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气柱撞过来的时候,方云汉一剑指天,晴天白日之间,就隐约有电光闪烁,而脚下更有烈焰浮动。

他试图集结天意雷霆、地煞烈火,借这两种天地之气,为自身助威,然而天上电光,地下火气,刚一浮现,一种宏大难言的律动,就从四野之间扫过。

电光、火劲,全脱离方云汉的牵引,被摄取到那个急旋的风柱之中。

方云汉眼中一惊,身带残影飞退。

那股旋风吸收了烈火与雷霆之后,威势更甚,卷拔林草,弥盖八方,震啸追去。

随着时间的拖延,这股风力越来越强,天上的浮云也被牵动,隐约形成一个漩涡。

半座山峰已全被这股风劲笼罩。

“嗯?难道这股气劲,还远没有达到上限吗?”

眼见风势越急,水石乱飞,方云汉心中衡量,不能放任这股气劲继续增长下去,飞跃倒退的身影一顿,双足镇地。

一声长啸剑吟,浩浩荡荡的真气,从他周身数百处穴位狂涌而出,分化四方,各成一种色彩,凝结成代表着“风、火、雷、电”的神将法相。

这四尊神将法相,身影皆呈现半透明的状态,高有数丈,分立东西南北,合成一道疏而不散、圆绝无漏的气场,硬抗那道直撞过来的剧旋风柱。

二者相撞,发出一道响遏行云的震动。

处在四象神将防御中心的方云汉,在这一撞之下,也不由得气息一滞,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而那道龙卷气柱,剧烈扭动了一下,就向一侧偏移,环绕着固若金汤的四尊神将法相移动,不时向内撞击,没有半点消散衰弱的迹象。

“练神境界是在意志灵性之中下功夫,我还以为练虚境界,会变得更加灵动精微,没想到会是从精微层面,一下子跳转到博大的道路上。弄出这种气象浩大的狂轰乱炸。”

方云汉心中念头电转,经脉微微刺痛,精神愈发亢奋。

“这个世界的武道,果然很有意思啊。”

黄石公这一招,倾力而出,终于展现出了此界武道修行之中,当前最高的炼虚境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成色。

同样是借用天地之力,他跟当初单纯依靠功法玄妙,借用天地之势的贺兰大可汗,又有极大的不同。

在贺兰身上,外界的天地之势,和自身的内气,还是有很大的分别,如果不是当时方云汉心境失常的话,只要依寻天刀之意,完全可以寻到对方天地人三者之间的破绽,轻松截断对方与外界天地之势的联系,根本不会失剑、受创。

但是在黄石公身上,就算是现在状态完全、又借鉴了此界炼神奥妙的方云汉,都根本感觉不出来,有任何可截入的缝隙。

别说是内力和天地之力的交融,甚至现在这个老头,有一种连血肉形体,都化入了呼啸烈风中的韵律。

方云汉的内力如同大河潮浪一样涌出,所感受到的反击力量也越来越高,只觉得自己,几乎像是在跟一个天生无形无质,而能吼啸风云的巨灵争斗。

更奇特的是,这道龙卷气柱在不断的碰撞之中,竟然在逐渐调整自身的“颜色”。

这股气流,本来是无色,而近乎于浅白的状态,渐渐转变为淡蓝,又转向浅紫,更转向微红。

虽然龙卷的中轴主体,一直都是无色的,但外层的颜色变动,也伴随着力量特性的变化。

时而如冰寒冽,时而如雷震暴,时而如火炽然。

四象八卦,相生相克。

方云汉能察觉到,他凝聚出来的四象神将防护,有一种从根本道理上被克住的感觉,运转越来越不灵便,神将法像上开始出现玻璃一样的裂纹。

《易经》有言: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

若论元气特性的变化之灵妙,黄石公从道家典籍之中参悟出来的练虚境界,明显要比方云汉改头换面的天意四象,更胜一筹。

“原来,你还不是练虚。”

四野风声之中混入黄石公的声音,分不清来自何方,“但你,居然能以自身内力,暂时抗衡无穷天地之气?!”

方云汉听完这话,轻轻的“呵”了一声。

按照某些世界的内力算法来论的话,方云汉体内,足足有数百年的内力根基,而且如今已经是混成一体,全无滞碍,源源不绝。

别说是暂时抗衡,就算是强行把四象神将弥补起来,再撑三四个时辰,也未必不能。

但是真要这么做的话,就太蠢,也太无聊了。

放任四周神将法相身上的裂纹飞速增多,方云汉呼吸一缓,身上异乎寻常的清静了下来。

身外的狂风吼啸声,暂被隔开。

他两眼似阖非阖,将手中凌霜剑一抛,双手皆成剑指,神意汇入剑身之中。

剑指一挥,隔空驭剑。

凌霜剑从方云汉身前化作一道耀目光华,灵动无比,破空而去。

剑光流转如意,曲折来回,如露如电,在四座神像周遭、内外,穿梭不定,回旋飞舞。

每每在龙卷气柱,即将与某一座神将法相碰撞时,就有一道剑光飞射而来,从两者快要碰撞的那一点擦过,削去龙卷三分锐劲。

“这样的拖延,无法带来转折。”

“是吗?”

两句对话后,本该还能再撑一段时间的破裂法像,自行崩解,法相碎片都化作纯粹真气,成百倍的膨胀扩张。

四色交杂的气浪,在方云汉周围,荡开一片清澈的区域,连龙卷气柱,也被逼得暂且退却一分。

呛!

飞剑鸣动,明确无比的刺向龙卷气柱中的一点。

飞速盘旋的气流被电气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其中黄石公微讶的面容。

但细微的情绪变化,不会影响战斗的时机把握,显出真身的那一刹那,他已一掌探出,竟然以掌心直击凌霜神剑的剑尖。

四周的天地之气,在黄石公手掌前方几乎形成实质,更伴随着他这个出掌的动作,在掌心与剑尖之间飞快压缩。

最后,那道边界模糊的无色半透明屏障,硬生生把凌霜剑顶在了黄石公手掌前方半尺的位置。

“去!”

剑上劲力再增。

方云汉剑指向上斜刺,整条右臂与剑身,大致形成一条直线,指尖与剑柄,相隔约有六尺。

凌霜剑振鸣不休,黄石公为了抵住这一剑,对龙卷气柱的约束能力被分散,龙卷逐渐扩张。

不过,这一道龙卷风,毕竟不是自然成型,失去主导之后,龙卷扩张的过程中,风速也在飞快的下降,越是扩张,杀伤力越弱。

等这股风力囊括整座山峰,已经削弱到,仅仅能把小树吹弯腰了。

“原来你御剑飞舞,不只是要削弱每一次撞击的力道,而是要探出我真身所在。”

黄石公的身子立在半空之中,就像是站在平地上,那样稳当,不以为意的说道,“但,旋风,只是一种形式罢了。练虚之境,当舍形而取意,力量本质不变,我出掌聚气和借助旋风聚气,并没有差别,也不会变弱。”

方云汉满不在乎的一笑:“贫道可不曾想过要让你变弱,只是……”

“想要我变强。”

一语未落,年轻道人左手剑指,贴在右臂接近腋下的位置,向上抹去。

仿佛他这个动作,在右臂之中注入了另一股力量,顺着右臂剑指显化出来。

黄石公看到方云汉右手指尖,生出一朵如真如幻,如金如纱的莲花。

莲花缓缓绽放。

在黄石公的视角看过去,仿若他手掌抵住的这柄宝剑,就是从那朵莲花中生出来的。

不过,这朵莲花缓慢的盛开之后,就是飞快的凋谢。

方云汉右手剑指微转,凋谢的莲花就旋转起来,分化成黑白二气,形成一个太极阴阳鱼图。

太极图向上推进,直到位于方云汉的剑指与剑柄之间,这段距离的中心处。

灵台生莲,太虚剑意!

在这个太极图的影响下,凌霜剑也出现细微扭转的迹象,再度缓慢的向着黄石公的手掌推进。

黄石公面色一动。

这凌霜剑能够推进,并不是靠着那一点细微扭转的动作,而是剑身上多出了一种分割两极的奇特意境。

黄石公的掌力本来就是多种天地之气,交杂而成,才能钳制住凌利无比的剑锋。

但是,当这剑上多出太极之意,无论是哪种属性的天地之气靠过去,都会被切分为二,有的互相抵消,有的互相排斥,再也起不到错杂禁锢的作用。

那无色半透明的屏障,被切分成数不尽的彩色流光,四散飞舞。

黄石公惊奇道:“你这是练神?可,单独只是练神的境界,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这原本只是一个思路,不过眼下,已成为现实了。”

方云汉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的神意,也应当分为两面,有灵有质,阴阳双运,混成太极,这才是炼神的真谛。”

“好,那你再来试这一招如何?”

黄石公左手在右掌手背上一拍,猛然按掌,掌力爆发,将凌霜剑震回去。

长剑穿过太极图,落在方云汉手中。

“乾坤二定,六气派生,以流于无穷。”

半空中,黄石公趁机,把双手在身侧平举,四周云气汇聚而来,在他背后,形成一个巨大的白云八卦。

万里晴空,也似乎成了这个白云八卦的背景,天上的太阳,也夺不走这个八卦图的清和光采。

一种无处不在的奇力,覆盖了半面山峰,那像是吸力与斥力的结合,在此范围内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碎石都出现不知所措的轻微颤动。

就连这整座山峰,也轻轻的抖动起来。

地面上,方云汉面上赤诚而严肃,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存在任何保守实力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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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一合一分,凌霜剑又被他拆分为心魔双剑,右手凝握,剑身竖在胸前,以运剑路,左手虚握,锋刃斜指左侧地面,如握刀柄。

一刀一剑之意,恰好可以对应阴阳两极,太极图在他脚下缓缓旋转。

极限一式,即将挥发。

然而,就在双方的神意一上一下,一静一动的对峙之际,又有第三种意境,插入其中。

二人向着对方涌动的战意,顿时受到干扰,不约而同地朝着第三方压去。

咔!

一道轻轻的破裂声传来。

暗淡的色泽从山脚下向这边蔓延,所过之处,晴朗的环境变为夜空一般幽深。

不过这一片夜幕,没能侵入方云汉和黄石公所在的位置,而且夜空之上,还多出一道道细长的裂纹。

身着黑色华贵长袍,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影,从山路上走来。

他左手托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明珠之中,宛若有群星分布,不过现在这明珠之上也布满裂纹。

方云汉的视线上下一扫,就发现,黑衣人那边的夜空裂痕,跟她手中的明珠裂纹,方位、长短,都呈现等比例对应的关系。

那,应该就是方云汉和黄石公的意念压过去的时候,造成的破坏。

虽然实际的招式没有打出去,但他们两个那个时候,心力意念已经勃发到极盛之时,就算是星魂这个时候出现,被他们两个的意念扫上一眼,只怕也要当场重伤濒死。

这个人仅付出了明珠破裂的代价,实则却是与黄石公处于同一境界的明证。

结合这种装扮,方云汉几乎能肯定这个人的身份。

“东皇太一?”

他话语中的疑惑,不是不能确认对方的身份,而是觉得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就很古怪。

星魂他们刚被打了半死,消息应该没这么快传到咸阳,就算是有什么秘法传过去了,东皇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方云汉目光转了一下,心中暗想:难道是因为荧惑之石,这块石头在原剧情中可没这么多古怪的地方。

“阴阳家的东皇?”黄石公朗声道,“来得正好!”

他身后的白云八卦不散,赫然是要在刚才被打扰之后,多拉入一个人来,继续打下去。

八卦图微动,东皇太一,手中明珠裂纹倍增。

山路上的杂草疯长,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带着锯齿,生出藤萝,要向东皇太一纠缠绞杀过去。

“两位,请稍安勿躁。”

黑袍之下传出不急不缓的声音。

不知是否错觉,这声音里带着一点木石相击的响动,语调平板得不像是活人在说话。

方云汉左手轻振,一缕刀气无声飘去,将黑衣人肩头削下一块布来。

刀气与黑袍之下的躯体,相处发出锵的一声。

方云汉惊咦出声,盯着黑袍破损的那一处,变调道:“有这种事?”

空中白云八卦一滞,黄石公看着那黑袍破损的地方,也现出几许愕然。

那肩头并非血肉,而是布满奇特花纹的铜块与木头。

“看来露出真容,两位就能听我说几句了。既然这样……”

东皇太一低笑着,抬起手来,掀开了头上的帽子。

一个完全由青铜与红色木材构成的头颅,展现在两人面前。

夜幕下,星光风动,黑袍吹起,瘦影嶙峋。

四面八方,向这道人影纠缠过去的锯齿草木,都停止生长。

黑袍之下的整个躯体,实是一具并无半点血肉赘余的机关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