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布袋被拧的像是一根铁棍,当头劈下。

周尸就像是接住从树上飘落的花瓣一样,伸手一捧,灰蓝色的布棍被他手掌抚过,立刻变得松弛起来,扭转拧紧的纹理纷纷解开,回复了原本柔软的样子。

吴广真身体仍在前冲,见状手腕一抖,布袋被抖得剧烈晃动,从周尸手中抽离出来,像是孔雀开屏一样,抖散张开,飞速旋转。

粗略一看,就好像是一面圆形的灰蓝色屏障,高速旋转着,隔在两人之间。

这灰蓝色的屏障,下方边缘抵到膝盖的位置,上方过顶,周尸眼前一暗,已经看不到对方上半身任何动作,两只眼睛里只剩下那一片起伏旋转,晃动不休的灰蓝色。

他两眼往下一垂,一记直拳打出。

嘭!

仿佛是巧合,周尸的拳头击打的位置,刚好是吴广真在布袋的另一面挥掌击打的位置。

拳掌一击,吴广真手肘向后一沉,宣泄了力道,掌心一弹,五指大张,掌上的皮肉乃至于五指的骨骼,都以一种如同棉花一样柔软的态势打出,但是速度却快的像是炮弹。

此是绵张短打。出拳收拳的距离较短,而节奏极快,出手的时候大松大软,才能把速度提到极致,而在真正打中对手身体的时候,又会在反作用力的刺激作用下,自然而然的令肌肉紧绷,刚硬如铁。

有着布袋旋转在前遮掩,吴广真的这种高速连打的手段,本来该是最难以提防的攻击,可是,布袋另一边的周尸,好像每每都能料敌先机。

他双手握拳,动作刚劲朴实,直来直去,有一种古拙的意味,每一次拳头变向发力的时候,都是选择了最短的直线,把吴广真的攻击全部截断,无一遗漏。

一连串爆竹一样的响声,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面传出了接近三十多声,如果旁边站着的不是汤彩云,而是耳力稍微差一些的,恐怕会误以为那只是响了一声。

这样的频率和爆响,着实让人难以想像那是人类的双手碰撞的声音。

现在他们两个四手并出,根本没有谁再舞动那口布袋,但是来自两个人、四条手臂、千变万化的力度总在这口布袋上碰撞,使得这口布袋仍然悬空不落,甚至旋转的更加剧烈、快速。

布袋切割空气,发出嗤嗤嗤嗤的响动,夹杂在爆竹一样的碰撞声中,充斥在白雾已散去的这片区域的每一寸角落。

有地面上的石子被两个人脚下的劲力震荡弹射到半空,竟然被这口布袋边沿直接斩成两半。

吴广真本来有些疑惑,不知对方为什么总能料到他的动作,此时注意到那颗石子,心中当即掠过一抹明悟。

‘原来是看脚。’

大齐各家各派的拳法武术,都讲究要力从地起,无论是着重腿法的北方拳,还是看重上半身变化的南方拳,要是真心想练武的人,入门的时候都至少要站桩三年,日日不辍。

早在七百年前,就有大拳师说过,站桩的功夫是万拳之母,是百家拳术的根本。

一个人就算身体其他的部位全部被遮挡住,只要他想发力,站在地面上的双脚就会出现对应的变化,脚掌侧重的部位不同,脚掌到脚踝的方向变化等,当人体力量够大的时候,这种脚上劲力的变化反而显得更加明显。

既然知道了症结所在,吴广真立刻换了一套招法。

周尸再次一拳打在布袋上的时候,之前那种铁板一样跟他对拼的手掌,忽然软化内陷,而四周偏斜穿插过来,布袋上突显出了五根手指的痕迹,擦过了他的拳头,锁向他的手腕。

高速旋转的布料跟那五根手指摩擦,温度几乎骤然提升到了足以点燃枯叶的程度。

周尸的手腕仿佛已经感觉到了一圈烙铁的靠近,他忽然变了一个手势,拳头变作勾,仿佛狭窄污秽的芦苇泥沼之中,忽然有一只纯白的仙鹤张开双翅扫开芦苇,迅猛而轻巧到不似凡俗,叼中了水下的一只虾。

吴广真的虎爪被这一下啄中了掌心,手臂向后一缩,另一只手则如同镣铐包裹过来。

通过对于脚下的观察,确实是可以看出上半身发力的方向,但是不可能判断出手腕以下的五指会是什么样的动态。

“这是擒拿?”

周尸又笑了,他的额头有青色的血管凸显出来,微微跳动着,好像有被尘埃掩盖了一百五十年的黄金,正在大脑中被血液冲刷显现出来,观察脚下无用,他干脆抬眼。

他眼皮子掀起来的一刻,刚好是被刚才的擒拿弄得停止了旋转的灰蓝色布袋摔落下来的一刻。

灰蓝色的布袋又收束成了一根长绳般的形状,而吴广真的双手恰好如同长绳两端的镣铐,形成了一副完整的锁拿刑具,把周尸的双手小臂套了进去。

周尸的双手小臂被约束,并不硬扛,反而顺势往内一收,两只手掌尖端一起夹住了吴广真一根手指。

“嗯?你拿不住我!”吴广真手臂迅速向后一收,从肩部到指尖,整个的扭动起来。

他的手指此时就好像被两面铜墙铁壁死死的夹着,这一下的扭动,简直是要把骨头扭断,甚至把整个手指从手掌上撕扯下来。

可是他以指带肩,在扭动的一瞬间,手指的指节,手腕的关节,手肘,肩头,全部脱臼,那些没办法分成更多节段的骨头也软的像是老鼠的耳朵一样,简直把整条手臂变成一匹布,分摊了所有的伤害,从周尸掌间抽了出来。

嗖!

吴广真跟周尸的距离本来已经不及两尺,这一退,又退出十步不止。

布袋还捆在周尸的小臂上,他两只手掌向小腹的位置一翻,布袋一松,从他小臂上脱落。

灰蓝色的布袋浸润了地面的露水和碎草的枝叶,显得颜色更深。

周尸没有追击,两只手掌抬起来,以食指点着自己的左右太阳穴,微微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有更多宝贵的、熟悉的东西,在外部的压力之下,加快了揭开那层迷雾的速度。

“不健全的海皇就有这样的实力吗?”

吴广真发出滋味莫名的感慨,鼻翼一缩,已看出了对方的状态,一种面对着强者的虔诚令他神情肃穆,宛若身处于千年古刹,八百座神佛塑像的注视之下。

“周尸!”

周尸晃头的动作停止,注视着十步之外的男人。

吴广真左臂抖动了一下,然后左边的肩头也塌了下去,手臂的长度好像增长了三寸不止,原本合适的衣袖袖囗现在都快要接近手肘的位置。

他两只手的所有关节已经全部脱臼,却没有一丝痛苦,只靠着身体的轻微晃动甩起了那两条手臂。

双手高举,犹如即将向着佛祖叩拜的赤诚僧侣。

“周尸。”他庄严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刚染了一人鲜血的丛林,带上了几近于寺庙碑林的气氛,“接下来,是我花了三十年时间,完成的作品。”

百米以外的雾气还没有变薄多少,距离安无声死亡到现在,还不足八十次呼吸的时间。

吴广真在刚刚降落了不足八十个呼吸的阳光之中,如此正告初见的对手。

“未来的我尚未可知,但过去的人生几乎已可浓缩在这一击之中。”

“请,品鉴。”

佛经一样得低颂声远远的传出,然后,高举着的两条手臂“呜吱”扭转。

汤彩云捏着剑柄的手指一紧。

不远处那个男人,从肩膀到手掌的位置,从下而上,左臂左转,右臂右转,全都在一瞬间流畅自然惊悚恐怖的转过了七个三百六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