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岛上的海盗营寨已经全部被打穿,就连龙口郡的水军都已经登岛,所有最先抵达岛上的大拳师,已经全部进入了鱼腹岛,有的仍然在一个个营寨的打过去,也有人直接选择冲向鱼尾岛。

安无声带着那具活尸在雾气之中游荡,向着鱼尾、鱼腹岛间隔最窄的地方靠近,其间又遇到了三个参赛者,活尸之前被打出来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安无声更是开始超过了之前与方云汉交手的程度。

他在雾气之中,已经不再是只能利用不受阻碍的视力和听力,更可以通过咒法,有限度的调动一些瘴气,迅速让某个地方的瘴气浓度提升。

他在那些大拳师最有可能选择的涉水处——两岛之间水面最窄的地方开始布置,雾气流转,把这方圆百米变成一片纯白,但是由于此时整个鱼尾岛都被白雾笼罩,这个地方的雾气纵然浓了一些,也并不显得太过突兀。

安无声没有想错,这个地方确实是那些从鱼腹岛过来的人最有可能选择的渡水地点,他刚来到这里两刻钟,就有人闯入此间。

那人是击断了一棵树,让树木的主干浮在水面上,脚踩着树干渡水,速度很快,手上抓着一口灰蓝色的布袋,搭在肩头。

踏上了鱼尾岛之后立刻就陷入迷雾之中,这雾气之大,竟然让他也只能看清五六步以内的东西,令这人略微有些惊讶,却没有停步,继续向着这座小岛深外前进,只是走动的时候,习惯性甩一甩那布袋,试图让身前的雾气能多散开一些。

待走了数十米,这人忽然停步。

他皱着眉,千锤百炼的身体没有感受到任何中毒的迹象,但是心中总有一种阴翳的感觉渐渐滋生。

周围太过安静,让一路上走来,听惯了叶声虫鸣的双耳有些空虚,五感好像缺失了一片。

这人低下头,地上的一颗石子,在他视线之中竟有些浮动,石子边上的一株草,更是变得歪歪扭扭、晃动不休,一片草叶在晃动的时候至少有四五个弯曲处。

就好像是一株草倒映在水面上,而水面起了波澜之后,那青草的倒影随之浮动的模样。

在这个人的双眼中,地面上的一切都像是变得处在深水之中,所有的东西都在浮动、摇晃,本来就暗淡的光线,角度变得更加古怪,忽明忽暗。

就在他的感官变得怪诞起来的时候,几道锐利暗淡的气刃,从此人脚边阴影之中探出,无声无息的斩向要害。

隐藏在他后方的安无声驭气斩去,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这人所受到的瘴气影响要比之前鲁春堂他们强烈了何止十倍,别说是这无声无息的偷袭,就是一把大刀迎面砍过来也未必能够做出正确的反应。

可是,气刃刚刚斩出,这人好像未卜先知,脚背一弓,身子忽然向左平移,用一种毫无烟火气的行动方式避开了突袭。

在他原本站的地方,土壤上出现了十个小小的漩涡状凹陷。

大齐南方佛门的铁桥拳,有狮子形、麒麟步,就是十根脚趾发力,练到大成之后,就算在烂泥上走过,也不会留下完整脚印,只有十个脚趾劲力产生的螺纹。

不过他刚一闪开脚下的突袭,上方就有一道暗影压下。

隐藏在树上的活尸从空中扑击下来。

这种从上而下的攻击,最大的缺点就是变化不够灵活,容易被人击中要害,但是活尸根本没有常人意义上的要害,这样的埋伏可以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呼!

被埋伏的人——吴广真肩头上的布袋忽然弹起,不知究竟是何种材质的口袋,在他右手五指一甩一拧之下,其中每一根纤维好像都紧密的搅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根硬度不逊于钢铁的长棍。

嘭的一声,活尸从半空中被抽落下来。

但是它的硬度和质量,都接近于某种金属的雕像,手臂硬接了如此迅猛的一棍,竟好像没什么伤势。

它落地之后,本来应该立刻再扑上去,却在看到吴广真持棍摆出一个架势的时候,停住了所有动作。

背部弓着,双手摆在胸口,似乎要探向前方,双脚弯曲,此时活尸的动作其实显得有些猥琐、滑稽,但是它在刚才那种极速的动作中说停就停,又表现出了让人完全无法与滑稽两个字产生联想的可怕控制力。

吴广真的动作,在它眼里好像只剩下了一个抽象的人形线条,挥舞着手中那根灰蓝棍子的时候,仿佛与某个久远的片段重叠。

咚!

因为陷入呆滞,活尸被一棍子抽的飞了出去,棍子抽打在脸部的一瞬间,呆滞的一双眼睛里,暗红色的光芒忽然开始激烈的闪烁。

活尸横飞出去,远离了吴广真,却有另一个身影在此时贴到了他背后。

天蛇大法令双手利爪上吐出数寸长的气芒,犹如十根吹毛断发的匕首,已经像是切入冰雪一般轻易的切开了吴广真背后那层坚韧的衣物。

本来就该是前后夹击的局面,虽然活尸出乎意料的这么快被打飞,但是吴广真在打飞它的时候也受到了向后的作用力,此时已经来不及再向前倾躲避,更来不及做出其他的格挡了。

安无声能够感受到他指尖的气芒触及了对方的皮肤,还有什么样的格挡方式能够插入这一点点间隙之间?

有。

“你就安无声吧。”

咯!

吴广真的头颅直接转过了半周,吐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四肢已经全部反折过来。

人的肩部,本来就可以向后挥动,且先不提,可他的手肘是彻底的反扳向后,应该是彻底被折断之后才有可能摆出来的姿势,却仍然能够爆发强大的力量,把后背当胸膛,向前挥击。

咚~

那两只反转之手的手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了安无声两腋下。

当我来不及离你远些的时候,只要让你离我更远就行了。

“啊!!”安无声发出一声惨叫,感觉自己的肋骨在那一击下至少断了五六根,双手利爪的力道一下子泄尽,像见了鬼一样倒窜了出去。

他在梦中得到天蛇尸助大法,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是做到随意控制下巴脱臼并归位罢了,眼前这个人刚才的表现,简直让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人形的大蜘蛛。

‘怎么可能?!难道我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外面每个人都已经得到了一种特别的功法吗?拳术能做到这种事?我这五十年练的都是假拳?’

安无声脑子里嗡嗡叫个不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混乱起来了。

尤其是,他看到脑袋反转过来的吴广真眼睛居然是闭着的。

难怪刚才吴广真的表现完全不像是受到扭去景物影响而判断出错的样子。

不对,瘴气对听觉的影响最大,眼睛又闭上了,吴广真是靠什么跟他们两个战斗的?

“你很惊讶是吗?”吴广真把断了一样的脑袋和手臂回归原位,轻松自若的转过身来,仍然闭着眼,展示一般的抬起一只手,吹了一下手背,“人有五感,视觉和听觉不可依赖的时候,还有触觉。”

“世间万物,全部都处在风的包裹之中,哪怕是一株草的晃动,也会使风中多出对应的一缕波动,经过锻炼的触觉,便可以分辨这种种波动,从而判断周围的人有何动作。”

吴广真仍然举着那只手,仿佛真的凭借手背在分辩风中的波动。

安无声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可他的运气好像还在下跌,已经跌破了底线。

因为雾气中又有一个人走来。

四尺长剑提在手中,身材外貌如同少女的汤彩云侧目一扫:“安无声。”

她在雾气中走到这里,眼中的景物也已经开始有些扭曲,但是当时在商船上看到的安无声的画像本来就浓墨重彩,大概只有两三分相似,跟这扭曲视野中所看到的反而对上了。

‘事不可为了,走。’安无声脸上蛇影一闪,张口的时候,竟然好像有一条虚幻的蟒蛇从嘴里吐出。

蟒蛇虚影一闪即逝,林子里骤然起了一阵阴风,这风不知来处,流向错乱,寒意入骨,更搅动四周白雾,让敌人视野更受影响。

这就是天蛇元气,是安无声用来炼制活尸、制造瘴气的根基。

可风刚起的时候,两条人影已经破风杀至。

安无声且战且逃,多次试图召唤那只活尸来助阵,却全无回应。

他只逃出了二十步左右,就被一剑断头。

头颅抛上半空的时候,安无声脑子里所有的悔恨,最后汇成了一个念头。

‘老天爷,你玩我?’

如果脑袋已经脱离了身体的安无声还能够思考的话,他大概就会明白,自己所布的那个局,从源头上就错了。

海王每一个都是功夫练到骨子里、洗髓换血的存在,但是换血的人,并不就等于海王。

他以为针对海王大擂台赛,可以一举引来足够数量的换血武人,这是天公眷顾,给他的大好时机,却不知道他是在把自己的脑袋往鬼门关底下送。

海王的称号和百日大擂台的传统,已经在这片大地上流传了千年,比大齐立朝的时间还要古老的多。

这么多年以来,当然有换血的高手,不愿意举行百日大擂台,就想要通过挑战已经成为海王的人,来夺取海王称号。

而上千年以来,这样的行为,没有一个成功了。

不是说,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打败了海王,却未能够得到其他人承认。

而是说,所有没有经历过百日大擂台的人,向“海王”发起的挑战,全部失败。

千年以来,没有一个例外。

百日大擂台的磨炼,对于武人的体力和技巧,都是一种在不断“试探极限”的升华。

但是大齐太大,海王太少,这寥寥数人,又并没有到处虐菜鸡的习惯,以至于多年以来,很多没有亲眼见证过百日大擂台的人,已经逐渐忽视了大拳师和海王之间的鸿沟,认为他们既然都能参加海王大擂台赛,就应该相差不多。

实则纵观千秋,真正能在海王面前撑过几十个回合的大拳师,都是凤毛麟角。

安无声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是他没有太早招惹到某个海王,而他最大得不幸,也是他从前未曾见过任何一个海王认真出手的样子。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可以是我们的对手?”吴广真看着安无声的尸体,摇头说道,“就凭这种看起来奇特,实际上生疏到处处漏洞的隔空攻击技巧吗?”

“他应该是倚仗这片雾气。或者说,当他通过炮轰千年石台,把我们都引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一种应该被我们围攻,比我们更高的位置上。”

汤彩云淡然回应,看都没看那具尸体。

他们之所以一起过来,从来都不是觉得只凭自己一个人就不能冲入三岛,杀了这个海盗头子。

而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因为那场炮击而感到愤怒,愤怒到要用最快的手段扫除这群扰乱他们比斗的蠢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