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信使回来了,带来了公主殿下的信……”

管事话音未落,康德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抢了出去。

风尘仆仆的信使面有风霜之色,那是连夜长途跋涉所带来的疲倦,他见到康德之后,便深深一躬,将手中捧着的盒子递上。

“殿下。”他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幸不辱命……公主殿下说,盒子中的信只有您能打开,让您务必小心,以免毁损。”

虽然心中疑虑不安,可康德接过盒子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望着眼前的信使,语气诚挚道:“辛苦了……请好好休息吧。”

信使躬身道:“职责所在,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这位信使并不是陌生人,他也不是第一次给康德送信。

上一次,受尼克-瓦伦坦之托,给康德送来了一封绝笔信。

当时的信使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也是决意一定要活下去的人,他将书信成功送达之后,就告辞离去。

因为他要远离战火,逃避精灵兵锋,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着向世人讲述瓦伦坦的战事,讲述发生在那里的所有的故事。

但瓦伦坦之战以近乎神迹的方式宣告终结,歌德大获全胜,历经战火的城市得以保全,在康德完成了注定载入史册的瓦伦坦国家公墓演说之后,这位信使便返回了瓦伦坦,来到康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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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他不必再去讲述瓦伦坦的故事,因为这里的一切牺牲与壮烈都会镌刻在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历史之上,永远都被世人所铭记,远远比他一个人做的更好。

既然康德更好地完成了这件事,那他就将今后余生的所有忠诚献上。

然后瓦伦坦城就多了一位信使,多了一位邮差。

“尤利西斯。”

康德拍了拍这个越发沉默的年轻人的肩膀,前些日子他送来尼克的信时,眼神空洞,极为哀伤,心情悲切苍凉,种种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而今这位年轻的信使已经大为沉稳,人的成长,也许只需要那么几天。

或者一个晚上。

他说道:“一切都好吗?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信使恭敬而沉默,每一句话都透着稳重,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然后讲出:“一切都好,殿下,路途虽然遥远,但却很平静,战争之兽静默了。”

“这样啊……”康德又问道,“蒂娜还好吗?”

“精神很好,但看起来有心事,殿下。”尤利西斯回答道,“可她还是高兴的,因为您的信……看得出来公主殿下很爱您,她仔细地叮嘱我将信平安送到,赠予我贵重的财物,瀑雪剑圣大人也特意过问,泰达瑞尔很重视您。”

康德略略松了口气,看起来没出什么事儿。

否则信使就该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了。

康德又问了几句,包括蒂娜所率领的国际纵队的情况,从经济到军事到周围地区支援,尤利西斯都一一说了,而且都回答到了点子上。

士兵们对战争的看法,医护营的忙碌情况,后厨的伙食配给……这些小细节,他都认真观察过,经过诸多考量后得出了准确的答案。

康德又松了口气。

很显然,自从瓦伦坦之战的结果传出去后,大战就停止了,蒂娜麾下的军队已经修整数日——康德先前还有些担心这丫头利用庞氏骗局集的资会不会炸掉,但现在看来,暂且不用担心。

开玩笑,康德那一发轨道轰炸就是最牛逼的市场强心剂好么。

眼见无虞,他心中的不安稍稍止歇,看了一眼洪三,洪三会意,伸手延请道:“尤利西斯阁下,请跟我来,您需要休息了。”

尤利西斯见康德没有别的事情,郑重一礼,然后跟随洪三离开。

康德拿着手中的盒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眼角余光所及,他心中一动,转头看去,蕾奥娜在二楼打开窗户,目光幽幽然,见他看来,咬了咬嘴唇,又重新关上了窗。

阿猩则是蹲在房顶,动作神态都活像只大猩猩,眼神更加幽怨,望着康德手中的盒子,一副“好想打碎掉但康德一定会怪我的所以好奇啊”的模样。

康德摇摇头,返回了房间,打开了盒子。

然后他就明白为什么尤利西斯会说出那番话。

因为盒子里的信被冰封在一块寒冰中,表面缭绕着混乱的元素力量,康德如今的凤凰视界已经有所小成,即使塔格里斯这个水货不太会教,他也借助盗火者传承揣摩到了一些用法。

在他的眼中,这坨冰块简直是一块塑胶炸药,稳定是真的稳定,但任何干涉到其内部结构的外力干涉,都会招致封在其中的信的销毁。

“看来需要一个更加简单有效的加密方法了。”康德伸出手,抚摸着冰面:“譬如说一块手机,或者一个平板……”

把想说的话和想写的信都由电子产品收录,设上密码,无论是精灵还是其他什么狗屁敌人拿到这个,八辈子也别想搞清楚这玩意儿是怎么工作的。

萃取发动。

蒂娜说的没错,只有康德能够轻松解除这个加密封印。

寒冰消失逸散,内中蕴含的一丝凛然的冰冷锋锐也淡去,宛如瀑雪飞散,洒落大地,康德心动,仿佛见到了一位英武不凡的女子。

他拿起了那封信,盖着火漆,入手冰冷。

此时康德还在犹豫,因为他是个丈育,至今还不怎么会拼写阅读,如果让洪三帮忙念,毕竟是他与蒂娜的私信,若是有些敏感内容,不免尴尬,还会被洪三心里暗笑,但找蕾奥娜来念……好像更不好。

但当他拆开看了一眼后,就露出了笑容。

因为信是用震旦语写的……类似于汉字,就算其中一些字有些陌生,但是结合语境,连猜带蒙,还是能搞清楚的。

真神奇啊。

那光滑素白的纸页上,写满了娟秀美丽的文字,比康德的狗爬不知高到哪里去了,笔画规整而有条理,也很有美感,是一封赏心悦目的书信。

只是纸张上洒着几点泪痕。

康德慢慢地坐下,细细地读着上面的文字,将大陆的人类语言翻译成震旦语,再写下来,又不至于文绉绉,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蒂娜的语法和用词颇有些时代感,就像民国,或者再晚一些的共和国成立。

“我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遇的。”

“第一次见到你,你的笑容在阳光之下,温暖犹如圣徒,我记得你用震旦语对我说话,说的什么,我当时没有听懂,我只记得你犹如天空般澄澈的眼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但我没有害怕,我握住了你的手,然后告诉你我的名字,于是你也说了你的,蒂娜,还有康德。”

康德一字一字地读着,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圣印列岛的第一次见面,邂逅的开端,就发生了许多许多的故事。

“而如今,我认识你,已经有两个月零二十六天,在此之前,我们素不相识,你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子叫蒂娜,我也不知道有一个男人叫康德,我们看不到彼此的笑容,甚至不知道彼此的模样,而现在,我写下了这行文字,却可以跨越很远很远的距离,走入你的世界,想起你的样子。”

“大家都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所有人都羡慕我,一个即将面临亡国之痛的公主,执拗地前往一个冷漠的国度祈求着不可能给予的帮助,却偶然间遇到了你,遇到了足以改变这一切的人。”

“就像是众神的安排。”

“我确实感到很幸福,这一点,我不会说谎。”

“可并不全是因为你改变了战争局势、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歌德颓败的迹象,这也真的是实话,我的幸福不会如此功利,这当然当然是真的。”

“在听到你尚在人间的消息时,我不知如何来描述自己的惊喜,只是觉得很幸福,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很幸福。”

“当听到你主动来到歌德、卷入这场战争时,我越发觉得幸福,还有点不体面的窃喜,我有点虚荣地将你干涉这场战争的缘由归结在自己的头上,如果不是这样,请不要指出来,你可以在心里笑我傻,可请你千万不要说出来,很难为情的,面子上就稍微哄一哄我吧。”

“但当听说你覆灭五大战团的事迹之后,我除了不可置信的激动和欣喜之外,也理所当然地感到了幸福。”

“但还有发自内心的伤感,以及愧疚。”

这里的泪痕多了一些。

“短短的时间,我们都已经不同了,这不是你的战争,你却干涉和参与,为此而杀戮,为此而沾染鲜血,我不想你这个样子,但你已经做了,而且大大地帮了我们的忙,我很感动,也很不安,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你,我为你做的太少太少,你为我做的却太多太多。”

“我想为你做很多事情,我想给你更多,只要我有,我想帮你走出那晚的伤痛,我想你再也不必面对任何悲伤,我想去做,却能力有限,我笨,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最怀念的,反而是最初相遇的日子,我甚至希望那时只有我们两个,希望船不会被修好,希望再也不会有人抵达那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你不会遇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

“我想,这样应该最好吧,哪怕歌德会为此灭亡,可至少你不必做不想做的事情,不必经历那一切,这并不是说你比我的祖国重要,只是因为你是完全无辜的……我不想再连累你什么,你为歌德做的,已经够多够多了。”

“真怀念啊,那个时候,如果只有你和我,在那里,整个世界都清静而平和,没有华贵的宫殿与繁琐的礼节,也没有战争和算计,我们就像是普通的人类,每天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时而忙碌,时而清闲,下雨时躲在家里,清凉时走过沙滩,有吃有喝,有家有衣,就这样过完一生。”

“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是很好很好的……也许我依然会追思祖国和家人,也许你也会想念你所想念的亲人和家乡,可世上本没有完美的好事,纵使会遗憾伤感,但彼此依靠,总会慢慢平淡了心思吧。”

“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

康德读到这里,神色怔然,若是企鹅人号早已沉没,只有蒂娜一人被冲上岸来,如果没有精灵追过来,那么又会发生什么呢?

他是否还会有远航离开的想法,如果留在圣印列岛,就没有机会被洛斯特刺中、借由诅咒神力架起跃迁之桥回到地球,那样的话……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我只是在讲述一些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情,可这并非毫无意义,因为这样的想象支撑着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我杀人,我撒谎,我编织阴谋,我鼓动人们,有许多人将因为我的主意和决断而死去,也有许多人将会因为我的计划而家破人亡……我不再是先前天真的模样,我的心灵不断向我倾诉天真的代价,它怒吼着要我复仇,让我变得残忍、冷酷和果决,我无数次在深夜审视自己,因此感到痛苦和自弃。”

“在我最悲伤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

“想起那个再也无法发生的可能性,只有我们两人在的世界,在我悲伤却无法逃避的时候,我的魂灵和思绪将飘到那里,与你在一起,因为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安全之地,是那个天真而善良的蒂娜所安息的地方……”

又是一连串洒落的泪痕。

“你是我心中的最后一片纯净的土地,康德,我唯独不会对你撒谎,你是我唯一可以全身心信赖的人,我希望你能够过得很好,过得幸福,不必再被邪恶的战争和丑恶的算计所伤害,我想见到你,我也害怕见到你,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

“但我想对你说,感谢众神让我们相遇,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有你一切都好,我很幸福,我害怕见到你,但我也真的很想见到你……”

“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来见你,安排好手头的事情,我就会启程出发,我会来见你,以你希望的任何身份来见你,然后我们再来商讨其他的事情,盼你在瓦伦坦好好地等待,却也要小心,战争还没结束。”

“希望能够早日结束。”

“不结束也无所谓,但希望你的战争能够就此终结。”

“这个世界疯狂、邪恶而没有光明,所以希望你能一直纯洁、温柔和纤尘不染,就像我最初见到你的样子。”

写到这里,已至尾声。

“康德,我昨晚又做梦了,梦到你在笑。”

信纸慢慢地放回桌上,一页接着一页。

“这算是情书吗?”

半晌,康德摇头一笑:“连声老公都不叫的,还情书。”

他想了想,将信上的内容用手机拍下来,然后将信叠好收起,光辉一闪,返回白雾世界,刚要放好,又觉得不踏实。

要不然等下次回地球的时候,找个保险柜锁好?

这玩意儿应该按照世界名画的标准装裱和维护的。

蒂娜啊……

信中的内容还在脑海中回荡,令他感到一阵阵甜蜜和愉快,女孩儿含蓄而收敛的情绪依然传达到他那里,先前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散去。

并且期待着重逢。

返回异界之后,洪三也将信使安置妥帖,遇到康德,看了几眼,便拱手恭喜道:“看来是好消息啊,殿下。”

“好消息,但也有不太好的地方。”康德答道,“蒂娜说要过来……这意味着你刚刚提出的计划不能用了,我们若是前往歌德首都、吸引敌人袭击,很容易与蒂娜错开,若是让他们撞见蒂娜一行,那就坏了。”

“这样吗……那只能留在瓦伦坦了。”

洪三与瀑雪剑圣照过面,对于这位剑圣大人的实力印象深刻:“但好消息是,有瀑雪剑圣助战,我们的赢面更大了。”

康德点点头,与洪三见面之后,先前心里的那点嘚瑟也沉下去了:“蒂娜她们来……我有点不放心,那帮人会不会盯上她?”

“以蒂娜殿下的谨慎,不会轻装前来,一定会带足护卫,并且做出伪装,而以那群敌人的傲气,大概也不会做出挟持人质的事情……他们高高在上,自诩凌驾众生,怎么会轻易做出这种跌份的事情。”

洪三安慰了几句,又说道:“不过殿下不放心,我们倒是可以做出一些应对和安排……放着精灵使团的空军在这儿,不用也浪费。”

康德神色一动:“怎么应对?”

与此同时,歌德北方,军队拔营调动,军令四出,牵动人心,猜测四起,最靠谱的说法是,和谈在即,公主殿下也要动身了。

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几乎无人知道,蒂娜正在收拾东西,她与瀑雪剑圣即将随着一支轻骑秘密南下,沿着未沦陷的歌德控制区行进。

“抵达费努亚之后,我们就可以单独行动了……”

夜风中,蒂娜的眼中透着复杂难明的光芒,她轻声道:“然后很快就能回家了……我很想念哥哥姐姐,也很想念父亲。”

瀑雪剑圣淡淡道:“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不过,姑姑,还有件事情要麻烦您。”

“什么?”

蒂娜轻声道:“回家之后,可能还要麻烦您往瓦伦坦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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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五千字……啊,这章本来可以写得很快的……睡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