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真情留不住,这是常态。

没办法,一段健康的情分可能需要用一辈子来维护,而毁掉它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我觉得接连不断的臭屁就是毁掉情分的利器,尤其这屁好像还有毒,反正晚饭吃了一半的老白忽然就不行了,打喷嚏的功夫一股秽物从喉咙眼里喷射出来,喷了一桌子,坐在对面的鹞子哥要不是反应够快,及时闪身,只怕得被喷个满头满脸,随后老白就疾步冲进了厕所,两股战战的出来后二话不说立即向我索赔,说他这副鬼样子就是因为受了我的毒害。

小稚不像他这么刻薄,如我师父所说,这是个好姑娘。

张歆雅很贴心的邀请她去自己那边住一阵子,小稚拒绝了,说她还要跟着惊蛰哥哥学习认字,让我感动了好一阵子。

可是夜半三更的时候,小丫头却一骨碌爬了起来,我问她要去干嘛,她说上厕所,结果这一上厕所就再没回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去我师父那边时候,途经张歆雅的屋子,透过窗户听到小丫头在里面喃喃自语着——我真没想撂下惊蛰哥哥,在车上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晚上一关上门,那劲儿咋就那么大呢?你说这是为什么呀歆雅姐姐,是不是因为车上人多,大家一起分担了……

张歆雅正在吃早饭,闻言立即干呕了起来……

我只能掩面奔逃。

去了我师父那里,我师父倒是不嫌弃我,笑意吟吟的取来几本线装书,我伸着脖子努力的想看清那是几本什么书,心神一松,一个没忍住,然后……

我师父倒是没说什么,依旧是笑吟吟的,只不过转身又把书放回了柜子里,一本正经的说看我面色不大好,还是多休养几天,等病好了再来学习吧。

就这样,我硬生生的把自己活成了真武祠里的一个独夫,每天饭点只要我一出现,大家立马就说有事,一会再吃,我吃完,呼啦啦一下又全出现了……

小稚好像一下子变得特别忙,每天夜里不是去正殿跟十四祖学习,就是跑去跟张歆雅学习探讨什么新花样,总之就是不肯踏进我这屋子一步……

我心里也有逼数,除了老白那里隔三差五都得去一趟,其他人那里能不去尽量不去,但为了小命着想,黄豆却是一天都没有断过,董健知道我们回来了,隔天会来一次,每次都会给我带满满一兜子黄豆……

无双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在屋子里兀自待了几天,忽然拎了斧头冲了出去,每天在后山里不是砍树做棺材,就是在那方小菜园子里折腾,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把自己活成了苦行僧。

我很好奇他到底在做什么,抽空就去了我师父那里一趟,当然,我是扒在窗户外面问的。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我师父说,无双这小子是要往更高的层次走了,按照道家的说法,他的本事其实早就在玄微这个层面上了,如今要去另一个层面了。

这个结果让我有些挫败,心想怕是一辈子要跟在这小子屁股后面吃土了,于是乎回去以后吃黄豆吃的更凶了。

苦心人,天不负。

肚子里的恶气越来越少,伤口也渐渐结痂了,肿胀感渐渐消失,身上那种诡异的黄绿色也消失了,如果先前像老白说的,像个糜子面馍馍的话,如今看起来虽然不至于是雪花粉,却也正常了些,顶多就是碱搁多了而已。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缩在屋子里就跟坐月子似得也受不了,得了闲暇,就开始研究天官刃,脑袋里回顾着神秘人说过的话,渐渐的倒是得了一些章法,所谓心念一动,实则便是催动地灵珠,随后天官刃就会被唤醒,只是无论我如何努力,出现在手中的永远都是百辟刀,那张黑漆漆的大弓怎么着都出不来。

于是我就开始回顾葬妖冢里发生的事情,末代天官身边的百辟刀无声毁掉,而后天官刃便成了这个样子……

苦思良久,始终没寻摸到一些规律,渐渐的我也放弃了,心想大概我是和那张大弓无缘。

数十日的工夫一晃而过,那只三眼老鬼在我身上留下的魌毒总算是拔掉了,就是神秘人控制着我的身体卖骚扭伤的腰肢死活好不了,行动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这些天我几乎成了药罐子,我师父说上次我借着天官刃浮现出那个神秘符号,一下子透支了精气神,需要长时间的休养,这种损伤比中了魌毒要严重的多,因为损伤的是根基,不可小觑,所以他给我调配了许多汤药,直把我喝的看见老白喝可乐嘴巴里都泛着苦药味儿。

身体的状况不允许我动武,但魌毒清除,就不妨碍我去向我师父讨教了,赶了个大清早志得意满的去了,我师父再一次拿出了那几本线装书,摊开一看,我整个人都差点晕厥过去。

《老子》、《皇极经世》、《黄帝四经》、《老莱子》……

压根儿就没有我想象中的神功秘籍,全都是道家修心养性的皇皇巨著,只不过我对这东西压根儿不感兴趣啊,小稚那里有完整的一套《黄庭经》,阐述的是道家的命术,我看了依然昏昏欲睡,上面的字句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们,更不用说这些更加枯燥的东西了……

我师父做事从来都是只管做,至于和别人商量这种事……

不好意思,不存在!!

听他盘坐在炕上给我讲了一上午的“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我整个人都快抓狂了,下午就悄悄溜了,以此来抗议,心里琢磨着我要是不愿意学,想必我师父也不会强迫我了吧?

带着小稚在山上捉了一下午蚱蜢,捱到天黑,这才贼眉鼠眼的溜了回去,结果刚刚越过大门,就被月光下一道纤长的身影笼罩了,抬头一看,却见我师父负手而立,身子挺拔的犹如一杆标枪,山里的夜晚露水重,他的青衫都被打湿了,显然一直在这里等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怕他发怒,他发怒的时候顶多吃两下戒尺罢了,与那种东西斗的时候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伤受的多了,谁还怕两下戒尺?

可他这面无表情的模样,着实让我打心眼儿里发憷,老老实实的杵在门口,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跟我来。”

师父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去了供奉祖师排位的侧殿,里面烛火幽幽,他恭恭敬敬的给祖师挨个上香,在昏沉沉的大殿气氛衬托下,竟有种说不出的暮气。

他一点都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一个旧时君子六艺和忠义礼孝熏陶下的标杆人物……

我以为他会训斥我,哪知道,他寻了个蒲团跪下后,却斥责起了自己。

只说是自己一意孤行,寻了个顽劣弟子,只晓得耍刀弄枪,满身戾气,却不知道家弟子仗剑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说不得日后就会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罪在他张道玄,清微道传承千年的门庭,怕是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我何曾见过这样的他?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张道玄永远强大,一袭青衫,一柄古剑,一夜除鹊门,就是一位谪仙人。

鼻头发酸,脑袋耷拉的很低。

啪嗒!

一柄戒尺丢在我面前。

“没教好你,是师父的错。”

清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脊棍一百,你来打!”

我终于受不住了,“噗通”一下跪下来,咬牙说师父你别这样了,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好好学。

他这样比杀了我都难受。

额头抵在冷冰冰的地面上,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倾泻出来,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忽然一定要我学那些东西,以前他从来没有要求过,但学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是他在我家庭破碎、孑然一身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没有他,我这条命早不知交代在什么地方了,既然他把这些看的重,那我就学,别说是什么黄帝四经,就算是吞刀子我也吞了。

身边渐渐没了动静,良久后,我茫然抬头,我师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这一夜,我一直在祖师祠堂里跪着,上面那些冷冰冰的排位我没有看,我也不认识他们,没什么感情,我在这里跪着,与其说是跪他们,不如说是跪我师父。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草草吃了一些东西,便老老实实去了我师父那里。

他已经盘坐在炕上等着了,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让我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就摊开一本《阴符经》一字一句的给我讲解,这部道家的著作其实就是修身养性的,我师父却很认真,几乎每一个字都要说的很清楚,剖析人的内心,怎样寻求内心的安宁……

我认认真真的听着,记下了每一句话。

但是,修行我也不想落下,因为我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白天在我师父那里听他讲解经书,夜里我就取出那颗辟水珠窝在手心里修行,一股股清凉的气息灌入我身体里,仅仅一夜,我就能感觉到自己有了一些蜕变……

这种滋味很让人迷恋,我几乎一刻都不想放下。

数日的工夫一晃而过,在接连的吞噬下,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上了一个台阶,如无意外,玄微这一步我算是彻底走扎实了,踏入了中期,只等再积淀一下,浑厚起来,便踏入了后期,那时……我就能琢磨下一步了……

可也就是踏入了这一步,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丝不太正常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