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的这声音,我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下来。

这里是王侯的沉睡地,大墓的集中营,既是凰鸟冲天而起的风水宝地,又是死人横行的鬼蜮绝境,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些什么,我深夜不肯入山就是因为这个,就怕山沟子里钻出什么未知渗人的东西。

不过眼下这位,如无意外,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树丛涌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我知道,他现在就在我身后,而且正在不停的靠近我,不过我却没有回头,反而昂首悠悠道:“胃疼这种毛病十有八九就是受了寒了,我看你现在身上就寒气大的很,这山里面又阴,待在这种地方你肯定不会舒服的,不如过来烤烤火?”

身后悉悉索索的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不见,不多时,一个黄脸汉子佝偻着身子从我侧面绕了过来,明明正值三四十岁的壮年,却一脸的病态倒霉相,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也不吭声。

鹞子哥比较机警,许是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嗤啦”一下拉开睡袋探出了脑袋,倒是把这黄脸汉子吓了一跳,扭头与鹞子哥对视刹那,两人的神情都说不上友好。

眼瞅着鹞子哥一只手在睡袋里捣鼓着,我忙冲着他摆了摆手,鹞子哥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见我神态轻松,终究没有跳出来,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重新钻回睡袋拉上拉锁,对外面的事儿充耳不闻。

我冲着松了口气的黄脸汉子伸了伸手,示意先坐下,对方犹豫了一下,在火堆对面蹲了下来,两手插在袖筒里,膝盖抵在肚子上,撅着个屁股,看样子真的是胃疼,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又放松,跃动的火光下,面色显得阴晴不定。

我打量对方片刻,笑着问:“大哥贵姓?”

黄脸汉子不答。

我从兜里摸出支烟点上,又从烟盒子里抖出两支,越过跃动的火苗递给对方。

黄脸汉子翻着眼皮冷幽幽的瞅了我一眼,却没有伸手接。

“倒是忘了,供奉不能这么接,敢这么接的就不是接了,是抢,恐怕咱俩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坐在这儿说话。”

我摇了摇头,从烟盒里抖出三支,点上后犹如上香似得把的三只烟立在地上。

黄脸汉子晦暗麻木的眼睛里终于闪烁出一丝渴望,抽着鼻子使劲儿倒吸了一口,只见插在地上三支香烟飘出的烟气一溜儿全钻进了他鼻孔里,又徐徐把烟气吐出,整个就是一老烟枪,舒坦的浑身直哆嗦,这才压抑着声音徐徐说:“姓王。”

我眉头一扬,对此并不意外,只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王四儿?”

黄脸汉子点了点头,捂着肚子又一次问道:“我还是胃疼,后生,你能治么?”

“能治,而且包好!”

我点了点头,旋即话锋一转:“不过,这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帮你治病,你倒是说说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我以为变成这个样子以后,要什么都能有,没人喜欢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王四儿耷拉着脑袋,眼神涣散无光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看个不停,就跟个神经病似得喃喃自语着:“那口棺材还没埋呢,到现在还在村口。”

我就知道是这个样子,这家伙打我们一进村子就盯上我们了,大兴阴风,要不是我说给他找个坟地,只怕有的纠缠,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啊,经鹞子哥那么一提醒,现在我哪还敢回去动那口棺材?平白无故惹上官司可不是我辈中人的行事风格,王四儿找上来也很正常了。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事儿,我对此也没法去回应什么,只是出声道:“抽了我的烟,没事儿聊几句吧,村子里的人都被害死了,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吧?”

王四儿蹙眉道:“能和我有什么关系,都是一群黄土淹了脖子的老东西,我动他们做什么?”

“业习惯顺嘴一问罢了,没太过怀疑你,有你这话就够了,我信。”

我把地上已经燃尽的三支香烟踩灭,徐徐道:“你说的对,村子里确实都是些老弱病残,死的都不明不白的,变成鬼都不知道自个儿身上发生了什么,满村子好像只有你当时是个明白人,你倒是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害了那些村民?”

“你和那个老东西钻在屋子里嘀嘀咕咕的说了那么半天,该知道的不都知道了嘛!”

王四儿烦躁的说道:“就是那条该死的蛇精,打那东西从黄河里面钻出来就没好事儿,它既然能害死我,怎么可能会放过村子里的那些人?”

“是你亲眼所见吗?”

我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态度,继续追问道:“你现在应该不能离自己的尸体太远吧?再加上你死在前,村民出事在后,想必,出事那天你应该是在场的,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看到那条蛇了吗?”

“我当然看到了。”

王四儿说道:“那天忽然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的,天一下子就黑了,黑雾滚滚的就把整个村子给笼罩了起来,我就在村口,侥幸没被罩进去,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我也没敢钻进去,一靠近那黑雾,我就忍不住的哆嗦,浑身发毛,我知道铁定是出事儿了,那些黑雾来得快,去的也快,眨巴眼儿的工夫就消失了,那时候村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再然后那条蛇就从村子里钻了出来,你倒是说说,除了那条蛇,还能是什么东西在那儿大兴妖法害人……”

听完后,我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询问道:“也就是说,你只是事后看见那条蛇从村子里出来的,没有亲眼看到那条蛇害人?”

“它从死人村里钻出来,人不是它弄死的,还能是谁?”

王四儿咆哮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怒喝道:“你到底有完没完了?”

我摊了摊手,大笑道:“就是聊聊天而已,不要这么激动,平常心,平常心,哈哈……”

王四儿却是笑不出来,黄脸皮子耷拉着,眼神阴翳的瞅着我,一副狗嫌人不爱的模样,阴森森的询问道:“那口棺材你到底是埋还是不埋!”

我特认真的点了点头:“埋!我辈中人,向来一言九鼎,你也看到了,我们与夏村没有任何瓜葛,却大老远的跑来帮你们化解厄难,这样的人品难道不值得信赖吗?”

王四儿闻言,思索片刻,面色倒是缓和了下来:“我这胃疼,怎么治?”

我笑道:“棺材入土,身后安宁,自然就不疼了……”

王四儿大喜,随即又说:“我听说你们这种人在下面很有面子,能替阴人做人情,求个告身,是也不是?”

见我点头,他忙说道:“实不相瞒,我不想去投什么胎,活着的时候一辈子就想当官,却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死了以后如果能在阴间的衙门里当个官儿也不错,既然咱们遇到,你不如帮我一把?”

这家伙一口一个帮他,人却不闲着,脚底下不停的朝我迫来,两只插在袖筒子里的鬼爪子也伸了出来,火光下鬼脸拉的很长,皮笑肉不笑,说不出的阴森。

我见此心里无声叹息,这种东西果然不能轻易许诺什么,太难缠了,手却伸到了旁边背包的侧兜里。

王四儿见此被吓了一跳,飞速退后几步,大叫着问我要干什么。

“当然是给你取你要的东西啊!”

我说道:“我这里正好有这么一张求人办事的东西,却不是我写的,而是我师父写的,他老人家功参造化,早已经是天师级别的存在,高高在上,情面当然要比我大的多,能在下面给你谋的好处也更大,不信不过来看看,若是用印分量不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四儿还是有些迟疑,见此,我立即朝他招了招手。

最终王四儿还是没能拗得过自己怒放的心花,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眼瞅着我从背包里提出半角黄纸,脚步立即加快了一些,鬼脸几乎要贴在我脸上了。

我飞速将背包侧兜里的东西抽了出来,一翻手喝道:“看看给你讨职信如何?”

王四儿鬼脸巨变,尖叫一声,立即就要退后,只是我哪容得他就这么逃之夭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下子把雷符拍在了他脸上。

“咔嚓”一声,一道刺目的银亮电光在他脸上一闪而逝,王四儿惨叫一声,直接被电得横飞出去,好死不死的脊背压在了篝火堆上,又跳将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掀掉脸上的雷符,不等触及,又是“咔嚓”一道雷光,两只鬼爪子被电得都抽筋了,就像是个受到羞辱的娘们一般,掉头撒丫子就逃进了密林中,唯独脑袋上银光四起,当真是一路火花带闪电……

钻在睡袋里的几人早就已经被惊动了,一直没有冒头,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一阵阵大小声从睡袋里传出。

老白拉开拉锁探出脑袋,戏谑道:“小卫子,这就是你说的比泰山石敢当还要坚挺的人品?”

我耸了耸肩:“谁让他一开始就没憋好主意的?还以为我不知道似得,从我背后冒头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后脖子看,寻思着直接掐死我泄愤,要不是我手压在天官刃上,动了一丝修行之人的气息,它早就扑上来了,这家伙生前就是个泼皮,死后也不是什么好鬼,本来吧,我对于刚进村时它的挑衅也没太在意,再加上我食言在先,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大都也就满足了它,谁叫它偏偏要动杀人害命的念头,这样的凶物厉鬼,留他不得,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害!”

“这家伙就是太贪了……”

张歆雅摇了摇头:“要不是它太贪,哪里能落得这样的下场?雷符打不出去,正常都是道人擎在手中唤来雷霆斥退邪祟的,它倒好,让你有机会把雷符直接拍在他脸上,一个玄微级别的道人亲手写得雷符可没那么好消受,怕不是要魂飞魄散……”

“不至于。”

我说道:“我拿捏着分寸呢,王四儿算是横死暴毙之人,再加上尸身没有合适的着落,这阵子戾气已经养成了,有了一些本事,这道雷符足以把他打回原型,魂魄无法在阳间长存,只能早早去下面投胎,就是投不了什么好胎就对了,魂魄遭到了雷符轰击,阴司里一瞧它就知道在阳间准没干好事儿,让他当牛做马都是轻的,不过那些事儿也不归咱们管了,好好休息吧,我隐约觉得这回的事儿有些蹊跷,恐怕当中藏着巨大的隐情,别的且不说,单单是一个讨封准备化蛟的大蛇就够我们受的,哪怕失败了,也不可小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老白他们都不是些蠢人,我能琢磨出这件事儿里的不对劲,他们怎么可能琢磨不出来,根本不需要多说,一个个早已打起了心眼。

一夜无话,轮流放了几岗哨,确定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时间休息,一直到的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我们再次动身。

此时的林子里已经不再那么晦暗,偌大的一个太阳顶在上面,无论有什么都得老老实实的缩着。

林子里隐隐绰绰,夜里的烟瘴之气早已溃散,我攀上一颗大树朝四下看了一眼,青山明净,万籁俱寂,确实是一片风水宝地,就是埋得死人太多了,挤在一块熙熙攘攘的让出事儿的概率大大增加。

石头井是夏村村民这些年吃水的地方,距离村子没多远,大概也就半个来小时的脚程,对于别的地方的人来说这样的距离足以要人命,但对于吃了太多苦的夏村人来说真不算什么,总比去几十里地外的新庙打水强。

夏村人经年累月的行走在这条打水的山路上,早已踏出一条土路,蜿蜒直通鸣条岗下的浅谷,循着这些痕迹,这口井不算太难找。

时值正午时,我们终于遥遥眺望到了这口充满了邪门与诡异的古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