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的惨叫声短暂又急促,弹指间又归于寂静。

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拎上天官刃跌跌撞撞冲了出去,茳姚看我体力匮乏,头昏脑涨,状态实在是太过糟糕,放心不下,就没有回到风铃里,而是默默跟在我身后。

楼下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情形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闹。

老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满脸鲜血,早已经没了人形,尤其是右眼,肿胀的跟核桃大小一般,就剩下一条小缝儿了。

鹞子哥正骑在他身上,死命的掐着他的脖子,肩膀上的纱布早已被血迹浸透,上身只穿着一条背心,肌肉夸张的隆起着,他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力士,看这情形是使出了十分力,老白根本招架不了,双手无力的扒拉着鹞子哥的手臂,眼看撑不住了。

齐老汉被吓得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张歆雅和无双二人正在拉鹞子哥,可无济于事,毕竟这是鹞子哥,不是什么生死大敌,他们不能下死手,这么拉拉扯扯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

“死吧,你快去死吧……”

鹞子哥双目猩红,嘴角扯出癫狂的笑容:“你们这些拖油瓶,都该死,要不是你们拖累了我,我早就得了逍遥自在了……”

张歆雅急得团团转,见我下来,情急之下立马喊了声“二狗子”,直戳我此生最不敢面对的名讳,大呼让我过去帮忙拉开鹞子哥……

老白唯一能睁开的左眼都已经翻白了,眼看命不久矣,这时候还拉什么拉呀?

我冲上去一肘子就砸在了鹞子哥脖子前外侧,这里是颈动脉窦位置,力道把握不好是会活活把人打死的,鹞子哥癫狂下浑然不注意四周,直接被掀翻了出去。

我深知这个位置的凶险,下手的时候自然收着一些力量,只想着把他先撂倒,砸晕过去再说,不料鹞子哥身体异于常人,强悍无比,结结实实吃了一记,竟然只是甩了甩脑袋而已,随后那双猩红的眼睛就盯上了我,不及我躲闪开,一记重拳就落在我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我眼前一黑,仰面“咕咚”一下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破相了,温热的鲜血在脸上四处奔腾。

鹞子哥怪叫一声,兀自朝我扑了上来。

不过,无双速度更快,一闪身挡在我面前,一肩膀就把鹞子哥顶开,二人噼里啪啦打成一团。

我被鹞子哥那一拳头砸的七荤八素,无双出手阻拦后,心里竟暗自松了一口气,无它,我这一身的搏斗技巧就是鹞子哥教的,他的身手到底有多么可怕我心里太明白了,和他面对面对垒很需要勇气。

听着二人的怒吼声,渐渐的,我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直到无双喊出那句“我杀了你”的时候,我不敢装死了,“噌”的一下从地上坐起来。

鹞子哥早已没了理智,和无双这头人形怪兽对打,下场可以想象,此时已经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无双骑在他身上,“咔”的一下折断了椅子腿,眼看着是准备一下子把鹞子哥给钉死在地上,我合身扑了上去,将他扑倒在一边。

张歆雅忙上去检查一动不动的鹞子哥,她对自己这个哥哥其实是有些特殊的情义的,一看鹞子哥脸上血肉模糊,抬头就骂道:“你他妈是疯了吗?你真准备杀了他吗?”

无双红着眼睛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微长的刘海耷拉下来遮住脸,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两手绞着衣角低声说道:“谁碰惊蛰哥我杀谁。”

张歆雅怒了,但被我用眼神制止,我轻轻拍了拍无双的手背,让他放松一些,轻声道:“无双,以后不能这样了,他们和我一样,也是能交付性命的人,混迹在咱们这行不容易,像我们这样的是运气好的,人不能活成独夫。”

无双身体一僵,默默点了点头。

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知道他其实没听进去,幼年的遭遇已经塑造了他难易改变的性格特征,看起来腼腆,实际上心里面主意很硬,认定了谁对他好,哪怕与全天下为敌都在所不惜,这样其实不好,容易变成一个漠视他人性命的刽子手,一辈子会活得很冰冷,到最后都没有一点人味道,我也不指望一句两句话就能改变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化开也得用温水慢慢的泡。

一场内讧就这么消弭了。

我上去检查了一下鹞子哥的身体,没多大问题,就是头部遭到无双的接连重击,铁人也扛不住,晕厥了过去,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迟疑了一下,我让张歆雅把他扶起来,慢慢解开了包扎在他肩膀上的纱布。

与我一样,他的伤口也肿胀了起来,在感染的边缘。

不过,渗人的是,他伤口处密密麻麻生满了绿毛!!

我只是稀疏的几根而已,他却像是头发一样密集,而且,我发现这些绿毛隐隐都有弥漫扩散开来的迹象……

他的情况比我要严重的多,看来他发狂也是邪术导致的。

张歆雅被这些只会长在邪尸身上的绿毛吓了一大跳,怔怔的看着我,我苦笑一声,解开衣服,让她看了看我的伤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解释,我率先开口询问:“仔仔细细说,我想弄清楚这邪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啊,并没有什么异常。”

张歆雅喃喃道:“你和鹞子哥受伤以后,一直在楼上休息,我们几个就在楼底下守着,帮着齐老汉给他女儿女婿治病,结果到晚上了,鹞子哥忽然从楼上跑下来了,说他口干舌燥,好像有点发烧,想吃雪糕,然后老白就去旁边的小卖部给他买了。

老白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嘴花花,回来的时候拿着雪糕非要让鹞子哥说声谢谢才给。

然后鹞子哥就看着他问,兄弟一场,如果现在再遇着什么宝贝,老白还会不会对他下黑手了?

老白就说,兄弟嘛,该下手的时候千万别客气……

再然后……”

“再然后他照着老子脸上就是一拳头!”

老白就跟个鬼似得忽然冒了出来,肿胀的犹如猪头一样的脑袋凑在张歆雅面前,用手指头捏着大板牙来回晃:“你瞧瞧,你瞧瞧,牙都给打松了,兄债妹偿,你哥把我打成这样,你不打算表示表示?”

张歆雅柳眉倒竖,呸了他一脸,老白也不在意,手在脸上一抹,深吸鼻子,连说“香,真香”,陶醉的表情出现在一颗猪头上,活脱脱就是一天蓬元帅。

我受不了他,就让他一边歇着,蹙眉道:“鹞子哥没有什么异样表现吗?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没有?”

“奇怪的话……”

张歆雅陷入了沉思,忽而眼睛一亮,道:“对,还真是说了,他一拳头砸倒老白以后,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外,眼睛里闪过一缕贪婪,说什么原来解脱这么容易,他这就解脱,稍微等等,马上就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他一样,我以为有不干净的东西,可是绾娘儿跟我说了,这里并无鬼怪出没!”

“她,那个女人……”

我一阵毛骨悚然:“鹞子哥也看见了那个女人!!”

透过这一系列的事儿,我对于这种邪术更多的认知。

这种邪术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毁,肉体上不断夺人血气,让人虚弱,精神上,施术者会不断与之纠缠,让人一步步走向癫狂,最后踏进灭亡的深渊。

在这个过程中,最关键就在于施术者对人精神的控制。

我看见过那个女人,深知对方身上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而今看来,伴随着肉体上的不断摧毁,这种致命吸引力会无限度的增强,那个女人的蛊惑方式也会越来越丰富。

我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症状很轻,只能偶然看见那个女人如浮光掠影一样在我眼前一闪而逝,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不过参考鹞子哥的表现,完全可以猜到,伴随着症状的一步步加深,到最后可能会看清那个女人的容貌,而且对方都能和我们说话!

无须太多证据,我闭着眼都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如何蛊惑鹞子哥的。

她可能看到了鹞子哥内心深处的痛苦,告诉鹞子哥解脱的方式就是杀死我们,因为我们这些人就是鹞子哥的羁绊,只要解脱,就能到达彼岸……

这种神秘邪术残害人的全过程应该就是这样,十分歹毒,其心可诛!!

我有些纠结的看着鹞子哥,如无意外,鹞子哥应该是看见了真凶的样子,可惜,他失了神智,已经无法告诉我们真相了。

如我所料一样,这种连茳姚都解释不了的邪术,老白和张歆雅更是一无所知。

“请师父出关吧!”

最终,我闭着眼睛咬牙作出了这个决定,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朝不保夕不说,无论是鹞子哥还是引娣夫妻,所有知情者全都趴下了,事情扑朔迷离,完全抓不住根脚,直觉告诉我,这件看似简单的事件,已经完全超乎了我的能力范围。

等不及天亮,用铁丝把鹞子哥捆的结结实实后,老白和张歆雅就开车离开了,回山里请我师父,我和无双留下来继续守着齐老汉和他的女儿女婿。

老白和张歆雅回来的很快,第二天中午就回来了,可惜,不见我师父同行。

“张先生又闭了死关……”

老白咬牙说出了这样一个情况。

一下子,我立即息了请我师父出关的心思。

像他这样的人物闭死关,不饮不食,除非是有所觉悟,自己醒来,否则一旦被外人打扰,后果很严重。

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他像上一次一样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了。

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变得鹤发鸡皮,会让人格外惋惜。

英雄亦如是,气吞山河的强者孱弱的不堪一击时,更让人痛心疾首。

沉默了良久后,我翻出了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是在海上的时候青竹给我的,她说自己可能会去办几件很重要的事情,这是她的联系方式。

这段时间里,出于一个寂寞单身汉的无聊心思,偶尔手贱,会打个电话骚扰一下,很想看到那个洒脱的女子暴跳如雷的模样,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因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

我觉得青竹不会那么无聊,百般无奈,如今只能拿出来,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一句话——我要死了,你快来,有几样遗物要交给你,偿谢你的竹叶青。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我叹息一声,至于青竹会不会来,我心里没谱,因为她老早就说过,我不是我师父,面子小的可怜,天盟不买账。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来,三四天就这么过去了,再没有见到那个小女孩,也再没有遇见什么怪异事情,反正我已经是不抱什么指望了,也没有什么怨愤,帮是人情,不帮是命。

我肩膀上的伤口没有完全感染,但也没好,依旧高高肿着,绿毛又长出了一些。

这种邪术在我身上的蔓延速度确实不如鹞子哥那么剧烈,如今,那些绿毛已经蔓延向鹞子哥胸口了,一个大活人上半身全是绿毛,看着非常渗人,他已经完全没有神智了,每天一睁眼就会嗷嗷嘶吼着,如同野兽一样,我让惊蛰出去抓了一些中药,按照清微道医术上的记载,配了几副强效的安神汤药,每当鹞子哥剧烈挣扎,铁丝要勒破皮肉的时候,汤药捏着鼻子灌下去,立即昏睡过去。

对引娣夫妻二人的治疗从来没有落下,齐老汉变得越来越沉默,身子愈发的佝偻了,看得出来,老人家很愧疚,他已经猜到了,自家惹了非常恐怖的东西,连我们这些山上的道人都跟着陷入了生死两难的境地,他觉得是自己害了我们,这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想拖累他人,于是,我发现他每天悄无声息的加长了治疗时间,这会让他的女儿女婿尽早醒来,但也会伤及根本,未来寿数不会很长,每次治疗后,他都钻在洗手间久久不出来,我趴在门上偷听,能听见他喑哑压抑的哭声。

这让我心境平复了下来,为救一个善良的人去死不是什么太难堪的事情,至少,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这样也不错,怕就怕牺牲了自己救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不禁在想,为苍生正道而亡,我师父或许会把我抬进真武祠的正殿里吧,和真武旗里的那些先烈一起享受香火供奉,也没有辱没他对我的教导。

我没有阻止齐老汉加快治疗速度,引娣夫妻二人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但愿他们醒来后,能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敌暗我明,如果把敌人从黑暗里揪出来,哪怕是拼命我也有个去处了,是死是活都不窝囊。

这一天,午后我如往常一样在店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暖暖的阳光落在身上,会压制邪术,让我舒服一些,双目微微闭着,阳光把眼皮照的通透,能看见一片亮晶晶的红色世界,很惬意。

忽然,整个世界阴沉了下来,“扑通”一下,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砸在我小腹上。

美好被破坏,人都会变得愤怒,我也不例外,睁开眼的刹那,外面有清风吹过,扬起一片雪白的裙角拍在我脸上,我恼火的扒拉开那片裙角,这才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满头青丝垂落,脸上遮着鹅黄色的面纱,很轻薄,从我这个角度自下而上的俯瞰,能看见一截儿雪白的下巴,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青竹?

我狠狠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一遍,没错,是青竹,她居然真的来了,还是那么洒脱,一葫芦竹叶青随手丢在我小腹上。

“快死了?”

青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笑意,淡淡道:“一个好端端的汉子成了泼皮无赖,圣武天官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后代,跟一个弱女子装死,亏你想的出来。”

说此一顿,青葱手指一点我小腹上的酒葫芦:“又一葫芦,我看你怎么还,最好把你的天官刃留给我。”

我一骨碌翻身起来,二话不说,扯着衣领一拉,露出伤口。

青竹两道柳眉一掀,上一颗还灿若星辰的眸子,下一秒钟就电闪雷鸣,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犹如实质化的杀意。

“他们来了……”

青竹没有过多解释,眺望远方,只说了这四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