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招着手,阔显威武,“姑娘且留步。”

荷衣和兰香止住了向前迈的步伐,相视一望,“给了一锭银子还不放人。妹妹,他不是把我们当钦犯了吧?”兰香小声的嘀咕,那表情像是在哀叫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运。

荷衣对兰香小声道:“没事的。”后又转头,让自己僵硬的表情展出倾国倾城的笑容,“大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个守卫捎了捎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两位姑娘路上小心,这出了城人比较少,怕不安全。要去探亲时行路赶快点,趁天黑前赶去。”

兰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安心走人了。她当自己真会被这守卫当作钦犯来审问了。

荷衣笑道,“谢谢大爷你了,小女子先行告退。”

城门外的路不同于城内,都是黄泥土。这初秋的天时不时会有凉风吹来,卷着秋意,卷着沙尘,弄得荷衣和兰香满身都是。这一条道,像是官道。偶尔会有骑士驾着马奔驰而过。那黄土便在快马脚下,满天飞扬。

“妹妹,小心!”兰香捂住嘴,把荷衣往里边拉。那黄土飞扬的半空让人眼睛都睁不开。荷衣别开脸,近乎看不到眼前的事物。看来,这的确是一条官道。要不,不会有快马飞过。待那尘土又重新落到地面恢复平静后,荷衣才睁了眼睛看到兰香的发丝上沾满了尘土。

“姐姐都成了泥人了。”她说着,给兰香轻拍着发丝上的尘粒。她俩的脸都不用再打粉了,这土正好帮她们盖上一层土的粉底,甚是好看。兰香也伸出手帮荷衣拍掉身上、脸上、发丝上的尘土,“妹妹还不是一样,成了个泥人。不过,这泥土沾在你脸上还挺好看的,不用化妆了。那人真不知道干什么那么急,是急着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还是急着要上断头台?”

兰香说了狠话,被荷衣反驳了,“也许是急着去会见相好呢。说不定他的情人正在远方等着他,他就迫不急待地飞奔去了。姐姐就留些口德别咒骂人家,祝人家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终成眷属?妹妹这个时候还想到别人?世上有多少人能终成眷属?不要反目成仇,平淡的过日子就好了。”兰香叹息道。她那表情正反应了她此时的心情,有些灰暗,有些丧气。

爱时,人生美好。

恨时,人生灰暗。

兰香的那些灰暗的神情后面,一定有一些让她失望、让她充满恨意的故事。自从荷衣嫁了君钦涯后,她就再也不与荷衣提起曾经对爱情的那些渴望、向往。这在荷衣见到她灰溜溜的眼神后,就有些察觉。只是她不问,她想哪一天找个风清云淡的日子,彻底的同兰香谈谈心。她不想兰香有这样悲伤的神情。

“姐姐,好像红尘被你看透了哦?要不你赐教一些经验给妹妹吧?”荷衣调皮地问道。

兰香笑了,笑容中夹杂着悲伤,“妹妹就不要取笑我了。论赐教,全天下的女人都不敢在你面前有什么高见。”

荷衣见兰香笑了,虽然笑容很不自在,但还是有欣慰。至少,兰香没有为情病入膏肓。

“这样?那我办一个学堂专门讲座。就请姐姐来做夫子,教教你的看破红尘论。到时候大家听了,都不敢向往爱情,都去追求平静。你去讲的专题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兰香语论。你的兰香语论一出场准把那些姐妹们听得乱天花乱坠、无比崇拜。”荷衣设想道。

没有快马飞奔的官道,虽然空气干净了,但是路上只有荷衣和兰香两人。这气氛委实的有些安静。任荷衣怎么逗兰香,也没有活跃的气氛。城外不同与城内,有行人,有挨挤的建筑物。这里除了这条官道像样一点,其余都近乎是荒野。乱草丛在官道两旁一望无迹,枯萎、幽深地延伸。时而有一两只乌鸦盘旋在上空。那哀叫,简直是死亡的奏曲,直冲苍穹,像要把天空都冲出洞来。

又逢初秋,时而袭来凉意。兰香不由得打了冷颤,“妹妹别逗我了。”

不是荷衣想这样若无其事的夸夸其谈。是她希望能让兰香觉得轻松一些。悲剧是在岳家发生,荷衣是这惨案的直接受害者。但是,她却看到兰香为她神伤。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她只想现在、将来活着的人能快乐。

上空的乌鸦又一声哀鸣。

哇......哇......那声音悲壮凄凉,至极,至极。配让这凉意的秋风,不只扰乱了荷衣的秀发,更扰乱了她的心。她们今天是出来到岳一飞坟前祭拜的。她心情坏透了,仍旧对兰香笑容满面。她不是努力想让气氛能轻松点,让自己活得轻松点吗?

“姐姐,爹爹和哥哥的坟不远了吧?”荷衣低沉的询问道。

兰香回道:“还要走一段路。”她领着荷衣从这官道旁的小道走去。

弯弯曲曲的小道幽深、狭窄。小道近乎不成道路,就只是有稀少的脚步落在这荒丛中。她们走过的时候,都还要用手将那些挡路的草拨开。荷衣记得这条道正是那日于子期带她逃亡时经过的路。再上去就是一片乱坟场。那日,是晚上经过此地,倒没有看清楚原来这片荒野这么宽广。

到了乱坟场荷衣四处张望,都不见新坟,忙问兰香,“姐姐,是这里吗?爹爹和哥哥是埋在这里?”

兰香牵着荷衣的手,小声道:“不,不是这里。还在这坟场的背后,那里比这里更荒芜。”

近了,更近了。荷衣只盼望早些穿过这乱坟场,不曾注意这坟场的荒乱模样。每行一步,她既是期待,又是挣扎。乱坟场内还堆放着许多的碎石,脚踩上去就咯吱咯吱的响。那声音,正是死亡的象征,正是亡灵的冤喊。

坟场的背后是一坐山,有乱石,有高过人头的草堆,有光秃秃的空地。分不清楚哪些是石头堆,哪些是草堆,哪些是坟堆。

站在山脚下,荷衣能感觉到这坐山压在她心里的重量。她要承受的不仅只是山的沉重、荒林的凄凉,更要坦白此时内心的哀绝。无缘无故一夜间丧了亲人,五条人命。就在她上花轿的那日,她还看到岳一飞眼角不舍的泪水,看到他那张年迈的脸上有对她无比的期望、疼惜。就在她要出嫁的那日,哥哥们还说她心急嫁人,哥哥没成亲,妹妹倒先想男人了。而一夜间,他们五条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躯体就身首异处了。明知爹爹哥哥被残害了,却没有机会看上他们一眼,没有机会为他们添一堆好坟。

荷衣那心底的哀绝,如同自己处在了一个没有任何物体,只是一片空旷的空间中,一望无迹,抓不住任何,摸不着任何。从此,在这个异世,她再也没有亲人。是她害了岳一飞和岳家四少将。若是她不穿越到这个古域国,也许就没有那一日的新婚,就没有那新婚夜的惨案。

她抖擞的轻问兰香,“到了吗?”

兰香点头,“嗯,到了。”然后,她将手指向半山腰的那五个小山丘。

荷衣跄步走去,没走两步两脚发软,跪在地上。这是怎么了?心痛?自责?悲伤?确确实实,岳一飞和岳家四少将是她今生的亲人。她要以这种方式,偷偷摸摸的寻来此地跪拜。看着他们被埋在这荒野手机访问:wap.[x]s.,无人问津,无人上香,无人来除杂草。

兰香已经泣不成声了,有些口齿不清地问:“妹妹,要上去吗?”

“嗯!”

她重新爬起来,向那五堆新坟走去。

山腰上的乱石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堆在斜坡上,踩上去便将它触动,乱滚下山。大大小小的石头足以砸伤荷衣,但她却坚持爬向那新坟。一不小心踩到一块正在向下滚的石头,让她身子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滚向山底。

“妹妹......”兰香一个箭步飞身向荷衣跃去,抓住她的衣角才没让她落下山底。若不是兰香武功高强,她们俩早被摔下去了。不摔断胳膊,就摔断腿。

“没事......”荷衣沙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哭了。失去亲人的感觉跟被人抛弃没有两样。她的爹爹不再爱她了,她的哥哥不再宠她了。这世上,没有人再跟她血液相通,没有人再亲切地呼她闺女、傻妞妹妹。他们死得太冤,他们死得太不值。

荷衣和兰香相互掺扶着,继续上前。每走一步,都如同是当年在冥界中走那刀山火海、血魔冥掌那样痛。那痛不只在皮肉,更牢牢地牵扯到心里。艰辛地爬到坟前,荷衣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子,纵身跪下。

她在君钦涯面前装出来的坚强,装出来的无所谓,这一刻完全崩溃了。什么叫坚强?她在仇人面前装作无所谓,无关紧要,死了亲人一样若无其事的活着。一样的要吃饭,一样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一样的微笑。这些就叫坚强了?不,这些不叫坚强。她伪装得好苦,她不要再坚强。脑子里混乱一片,伤痛、委屈、绝望。这坟内是生她养她的岳一飞,是跟她从小一起调皮长大的四个哥哥。怎么让她一个人活着,还要活在杀他们的人手下。所有,通通崩溃了。那些心里积压的所有感受,分不清都是些什么,让她心口堵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重到她想哭,但却没有力气哭出声,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全部被堵住了。

荷衣呆滞地跪在坟前,从旭日东升一直跪到夕阳西下。一直,她没有说一句话,痛苦得看着坟堆,忘了时间,忘了世界,忘了自己,忘了身边还有兰香陪着她。她想痛哭一场,怎么就没有眼泪?难道自己就真的是个薄情的人,连自己的父兄丧命也无动于衷?她试问自己,天大的仇,她竟然选择不报。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还有人性吗?

在心底,试问了千百遍,她冷静了下来。报仇有什么用?活着吧,就好好活着。爹爹哥哥会理解的。

终于,她有反应了,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捧在手心。心底默念,对不起,没能让你们安息。

那泥土,粒粒被秋风卷起,从荷衣手中飞扬出去。得到感应,她知道爹爹哥哥会原谅她。他们此时或许已经轮回转世了。说不定会转世到荷衣前世的那个时代,什么都是高科技的。只是,爹爹哥哥分别在不同的地点,都是陌生人,不再是父子,不再是荷衣的亲人。但,他们一定会感受美好的生活。这些就足够了。

可是,为什么荷衣还是心痛呢?只是,她没有泪,凄凉的一抹笑容让她在夕阳下像一朵凋零的花。

“妹妹,你从早上跪到现在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吧?要不,阮娇娘会着急,说不定会让颢琰王发现。”兰香擦干泪水,对荷衣建议道。

荷衣回首对兰香道:“辛苦姐姐了,再呆一会,我叩了头就走。”接着,三声清脆的声音传进兰香耳朵里。是荷衣额头和碎石相撞的声音。

“妹妹,你放心吧,你没来的时候有阮娇娘和那日要为你赎身的大侠常来上坟。要不,这坟前也不会有香蜡烧过的痕迹。我们安心的回去吧,被颢琰王发现了可不好。”兰香道。

“嗯......”

“爹爹、哥哥,在另一个世界你们一定要活得开心。”荷衣面对五堆新坟轻声念道。心里默默地想,别了,亲爱的爹爹哥哥。别了,所谓的仇恨。我会好好的活着。

“姐姐,我们回吧。”荷衣说罢,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两脚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妹妹,你跪得太久了,我扶你。现在想走回去也要等一会你脚不再麻了才行。怕也快要天黑了。”兰香心疼道,将荷衣扶起来站着,“我扶着你,你站着,脚不再麻了再慢慢下山。”

荷衣轻问,“这天快黑了,姐姐就不怕?”

“怕什么?”兰香反问?

“你说呢?这是坟场,你不怕吗?”

说这话时,一股秋风吹来,袭来凉意,让人毛骨悚然。太阳已经下山,只剩下天边的红云,照得这后山的气氛有些诡异。兰香五岁前几乎都是夜里和戏班子一起赶路,对这样的坟场早有所见。但,心里还是有些怕。

“妹妹,没事的,别怕,有我在。能走了吗?试着走走,我扶着你下山。”兰香扶着荷衣,慢步向山下走。

荷衣想跟着兰香的节奏挪动步子,“不行姐姐,等一等,我的脚没有知觉走不动,它都不听我使唤。”她抬头对着兰香调皮一笑,“看来天黑前还不能下山了。”

这时,一声乌鸦的叫喊声再次打破这宁静,带来无比的凄凉与恐怖。兰香被惊吓后,扶着荷衣的手抖了抖。荷衣发觉了,心想,算了,不要吓人了。她倒是不怕什么坟场闹鬼。鬼,她见多了,在冥界的时候什么样的鬼她不曾见过。特别是过那一片冥掌的时候,那里全部都是恶鬼。比起冥界,这荒芜的后山坟场又算什么。

“姐姐,扶好了,我要开始走了。感觉这里倒是挺清静的。可以在山脚下搭一间茅草房隐居起来。肯定没人来打扰。与世无争的日子,挑这里安家最好了。”荷衣故意侃道。

兰香使给荷衣一个眼神,“妹妹这个时候还想什么与世无争,住在这里多那个......”她说着,望向四周,顿时寒冷朝她袭来,让她再一次寒颤,只差没有让她毛发竖起来。

荷衣的脚稍微能动了,便抬起脚慢慢移动,那种酥麻的感觉好像骨头里有虫子在钻一样难受。让她哭笑不得,“姐姐,我们以后摆脱那个恶魔就到一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来吧。这里不好,就挑别的地方。”

“摆脱那个恶魔?没那么容易吧?妹妹小心,走慢点,脚还软吗?”兰香关切地问道。

荷衣胸有成竹道,“一定能摆脱他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就自由了。不行,姐姐等等,我这脚实在是太麻了,走不动。缓缓再走。”荷衣没走多几步,脚心、小腿、大腿的酥麻感更利害了。跪了一天,怕是一时半会利索不了的。

这暮色让人有些心寒,乌鸦仍旧盘旋在上空不肯离去。兰香左顾右盼,声音抖擞道:“那就再等等,等你能走了再下山。”她这时也顾不得回阮娇楼后阮妈妈的责怪什么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怕撞鬼。

荷衣道:“没事,天黑了行路才方便。”

这时,一个非属于兰香,也不属于荷衣的女声厉声地响起,“你们谁也别想再回去了。”

别说兰香,就连不怕鬼的荷衣也被这凌厉的女声所惊吓。兰香紧握住荷衣的手,握得荷衣有些疼。若不是那疼痛,荷衣还没那么快从惊吓中清醒。她脑袋转动着,这声音似乎听起来有些熟悉。绝对不会是什么孤魂野鬼的声音。可是,一时她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了。

“妹妹,是不是有鬼?”兰香寒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