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想到这样的结果的,只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失望难过。静妃位高势重,但她也拥有最受皇帝重视的亲生的六皇子。在萧皇后眼里,静妃固然是个大威胁,林媛也是个长着利爪的猛兽。

“娘娘能有什么错?”擅长察言观色的王选侍自然知道她心绪不佳,却还是轻笑婉言:“娘娘固然一时受阻,大计却是没错的。”

林媛被她逗笑了:“你说得对,不过是一时受阻罢了……”说着微微呵一口气,让自己轻松下来。

她并不是全无收获。去凤仪宫里走了一趟,皇后至少应允了她惩罚丽芳仪等人的旨意。不曾帮她,也没有与她作对,这个结果不错了。

“娘娘,丽芳仪等人没了月俸,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文贵嫔今日却来了华阳宫合欢殿,就在您去凤仪宫的时候——”身后的王选侍小心地开了口。

林媛眼睛猛地睁大了。

好,好得很!萧皇后难以拿捏,静妃更让她吃惊!是许诺了多少好处,才能让高贵如徐氏,甘心被她拉拢。

她霍地起身,扯过睡袍披在身上:“来人,给本妃更衣,摆驾去安顺仪处。”

水房里动静大,初雪初桃两个都捧着衣裳进来了。初雪听了要去安顺仪处,忙道:“娘娘,安顺仪得了风寒,病得下不来床呢。您可小心别染上了。”

林媛的脚步顿住了:“我倒是忘了。初十、初十一她两日承宠,仗着自己身体好,大冷的天竟穿着薄纱给皇上跳盘古舞……”说着不由撇嘴,安如意本事是有的,满宫里谁也比不上的白美人,穿着露肩纱衣的风景足够让皇帝神魂颠倒了。只是这有点太急功近利了吧?

日后得去说说她,万事不能急,性子浮躁了对以后可没有好处。

眼下她病了,就不得用。林媛愁苦起来,紧要关头,能有谁去打压徐氏呢?

叶贵仪那边暂时不能用了,十天之前在皇上跟前还请她帮过一次忙,时隔太短,免得惹人疑心。再则叶贵仪容貌不出众,比不上安顺仪貌美,也比不上文贵嫔清贵脱俗。

一转身忽地就看见了捧着首饰盒子、低眉顺眼的王选侍。林媛心下计较,神色转了两转道:“罢了。初桃,去库房拿一些葛粉和血燕,交由王选侍送去合欢殿。就说过年过节的,是我对主位娘娘的心意。那葛粉就是你前几日做好进献上来的,口感细腻,本妃吃着喜欢,你以后得空了再做一些,分给后宫姐妹们,大家都会喜欢。”

王选侍唬了一跳:“娘娘,文贵嫔娘娘和静妃娘娘都在的……”

王选侍最怕的就是静妃,在她手底下苟延残喘六年,主位娘娘的积威在她脑子里已然刻下了深刻的痕迹。

林媛斜睨她一眼,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盒子放下了:“你先回去更衣再说。都是做小主的人了,整日学宫女伺候我有什么出息。早跟你说过,怕没有用,静妃暂时不敢动你。你且放心地去,恭敬地给静妃磕头送礼,做足样子。”

王选侍到底不敢违抗林媛,低头应下了。心里打着鼓揣度林媛的用意——平白让自己去合欢殿跑一趟做什么?

却更不敢开口询问林媛,默然跟着初桃去库房拿东西了。

等去了合欢殿,王选侍战战兢兢通禀了进去,果然见文贵嫔和静妃都在。她跪着打抖,哆嗦着说是慧贵嫔遣她来送葛粉和血燕的。

静妃噗嗤笑出来,与文贵嫔道:“你瞧瞧,这就是我说的稀奇人。前几年在华阳宫里畏畏缩缩的,一朝得宠,连衣裳都穿起了浮光锦。哟,这是来送东西了,还是慧贵嫔遣来的?”

高贵如静妃,从前哪里肯和一个小小选侍多嘴,没地自降身价。今儿她大喇喇地嘲讽,也是有些浮躁,对林媛和王氏两个忍无可忍了。

“你就是新封的选侍王氏?”文贵嫔的脸色却是渐渐变得青白。

王选侍不敢说话。

文贵嫔冷哼一声。那一日她求见皇帝时不巧遇上了皇帝招侍寝,起初她以为是慧贵嫔,后来才知道是个姓王的默默无闻的卑微之人。王氏是最近才倚靠上慧贵嫔的,文贵嫔为此气得犯了头疼病,慧贵嫔为了与她作对自个儿去服侍皇帝也就罢了,偏偏要指使一个卑贱的采女。

连一个采女都能踩到她头上来了!

文贵嫔最骄傲清高,宫里人越是诋毁讽刺,她越不肯对王氏寻衅,没得让人看轻。是以王氏晋封十几日,她还没见过此人的面。

今日见到了,看王氏年纪比她还大,容貌也平庸,杵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那种,身上全靠着慧贵嫔赏赐的上等绸缎衣裳才有几分光彩。文贵嫔看得脑仁一突一突地疼,若是个貌美的也还罢了,偏偏是这等颜色,就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庸俗女人竟能和她作对!

“王小主把东西放前厅案子上吧。若是无事,小主就退下吧,静妃娘娘和贵嫔娘娘正说着话呢。”眼瞧着两位主子都神色不善,阿凉连忙上前进言。

王选侍卑微惯了,在文贵嫔和静妃面前头都不敢抬,更兼这两位尊贵的主子都被她得罪惨了,脚趾头连着身体都一个劲儿往后缩。听了宫女所言急急就想告退,恰在此时,殿外忽地人声大动,

文贵嫔抬眼一瞧竟是圣驾,殿内几人连忙起身迎驾。

拓跋弘今日着了一身玄色常服,闲闲跨进来,忽略了缩在角落里的王氏只向静妃笑说:“今儿文贵嫔也在啊。”

“今儿元宵节,徐妹妹打了如意络子,特意送到臣妾这里来,请臣妾分送后宫姐妹。”静妃笑吟吟地:“皇上今日看着气色极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元宵本就是喜事。”拓跋弘的确心情好,昨日里他刚查出了昔日穆武王的两个儿子在京城里的藏身之处,绞杀了许多逆党。那穆武王世子被他下令就地处决,余下没能抓回来的就只有穆武王的第七个儿子,年仅3岁,不足为惧。

经过这次清洗,想必宫中可以安定一段日子了。

“文贵嫔的络子在哪儿?给朕也瞧一瞧。”他伸手就往桌上翻捡起来,这一翻就翻出了王选侍送来的葛粉。

一旁的静妃瞧着,面色微变。果然下一瞬,皇帝就拈了一包葛粉:“这不是慧贵嫔宫中的吃食么?与尚食局做的不同,很细腻可口呢。”说着转向静妃:“慧贵嫔在你宫里住着,她这几日身子如何了?”

“哦,慧贵嫔倒是好些了。”静妃强撑着笑:“只是这几日六皇子畏寒,慧贵嫔又为着年节赏赐的事奔走,很是辛苦。”宫内一直有流言道慧贵嫔病弱,又要养着六皇子,恐怕不能掌宫。静妃哪里能放过这么个把柄。

“年节琐碎事多,劳累她了。”拓跋弘拈着那包葛粉,却并没被静妃引着往宫权上头想。他忽又想起什么,道:“这葛粉可不是王选侍的手艺?那日朕在绯烟楼,听慧贵嫔提起过。”提及王选侍,他眼眉一扫,就看见了方才一直被忽视的王氏,复笑道:“今儿好热闹,王选侍也来了?”

王氏完全不曾想到皇帝会过来,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得到注目,连忙跪上前回话道:“这些葛粉和燕窝都是慧贵嫔遣嫔妾送来合欢殿的。”

拓跋弘面上浅笑,这个王选侍虽然不美,但胜在是个文文静静的懂事人儿,又兼之一双巧手,擅长厨艺和推拿。宫里嫔妃们都出身高贵,连锅炉都不认识的大有人在,王选侍伺候人的本事可是旁人比不上的。

就说这葛粉,是王氏做来给慧贵嫔补身的,拓跋弘偶尔尝过一次,大为赞赏,深觉王氏比那些五谷不分的贵女们更让人舒心。

眼瞧着皇帝对葛粉上了心,低着头的王选侍转了转眼珠子,轻声道:“皇上既喜欢,嫔妾明日再做一些送去建章宫;您今日若是要在华阳宫留膳,嫔妾这就下去将这葛粉蒸煮了奉上来,也让静妃娘娘和贵嫔娘娘尝鲜。”

王氏本是很怕静妃的,奈何她虽胆小,却更有几分志向,不愿一生卑贱。皇帝正立在自己跟前谈起葛粉,机会难得,纵使拼着惹恼静妃也要搏一搏了。她心里跳得砰砰作响,亦不敢抬头看静妃与皇帝。

拓跋弘却是正在兴头上,他今儿本是来看静妃的,遇上文贵嫔,两位佳丽在侧就更想留下用膳了。王氏的话对了他的心思,当即挥手命人摆膳,又命王氏下厨蒸葛粉。

王选侍欣喜不已,急急地下去忙碌了。

合欢殿这边歌舞升平地,绯烟楼里的林媛端坐钓鱼台,静观其变。

皇帝今日会驾临合欢殿,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静妃不如自己得宠,但每月都会得四五日的圣眷。算着日子,皇帝该去合欢殿一趟了。

皇帝进了合欢殿已有两个时辰,显然是留了膳,而稀奇的是送东西的王选侍同样迟迟未归——林媛的唇角浮起浅笑,王氏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一夜无言,合欢殿那边的圣驾亦不知何时离去。只是在第二日的时候,王氏随皇帝一同回建章宫并侍寝的消息,再次令满宫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