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看她这样子,笑笑不说话了,伸手拿着小几上的玫瑰糕点吃。

此时皇帝还没有到,后宫众人被静妃下令不需要过来,遂静妃和林媛闲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人来。静妃倒是有心把林媛也赶回去,但瞧着林媛这模样像是会听她话的么?

还是不要挑起话头再起争端了。

叶绣心这边生产顺利,拓跋弘不急着来。他这几日可谓焦头烂额,因着皇后的事,左丞相几乎要和他闹翻天。

虽然他羽翼渐丰、势力强大,但现在还远不到卸磨杀驴抛弃左丞相的地步。他这个皇帝还没硬到那个份上。

而左丞相也不愧是个老狐狸。他连日跪在皇帝的勤政殿里头,一不指责皇帝喜新厌旧、苛待发妻,二不为自家女儿喊冤,就那么老泪纵横地呼喊着“求皇上明察秋毫”、“自己教女不善,罪该万死”、“自己年迈多病这官没法做了,想告老还乡”之类的话。

拓跋弘早就想让他脱了官服滚回祖宅,但再一想,这朝堂上没了左丞相就真要大乱了。他压着心里的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上去扶左丞相:“丞相啊,你是大秦的栋梁啊,你怎么能告老还乡呢!你对大秦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怎么会有罪呢……”

一旁站着的文臣武将大眼瞪小眼,看着皇帝和左丞相两个拉拉扯扯痛哭流涕,不知该劝哪个。

这都好几天了,每次的早朝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帝受得了,底下的臣子都快看不下去了。

好在今天后宫里的叶娘娘生产,御前总管姚大人急火火地跑到勤政殿,大声和皇帝道:“皇上!您快去瞧瞧叶小主吧!宫里的孩子不多,若是男胎,这可是您第五个皇子啊……”

拓跋弘一跺脚,把自己的袖子从左丞相手里抽出来,摸一把脸道:“走!快去看看叶氏。丞相啊!你也别跪了,你看你都跪了好几天,朕心里过意不去啊……”说着大踏步地往外走,很快跨出了勤政殿。

勤政殿是皇帝务政之地,属于前朝,和后宫是有些距离的。等拓跋弘赶到了汀兰小筑,已经是午后的申时了。

汀兰小筑里头能够听到女子轻微的呻吟声。

拓跋弘虽然在勤政殿里头和左丞相扯个没完,但叶氏这边他可是很看重的,早就得了消息道是顺产。此时他并没有太担心,抬脚跨进了内殿,扫一眼静妃道:“叶氏刚开始发动么?”

拓跋弘三十有余,宫妃们怀孕生子见得多了,也有些经验。静妃连忙上来迎他,回话道:“是半个时辰前开始发动的。叶氏年轻,又是头胎,这会子孩子还没露头,但产婆说不会有问题的。”

拓跋弘点点头,又看向了林媛,微笑道:“慧嫔怎么也在,你身子可好?”

林媛面上笑得温和,上前就挽住了拓跋弘的手臂,一点不似静妃进退有礼:“嫔妾好得很,上次晕倒后中的毒不多,早就没事了。今天叶良媛生产,我特意过来看着,就是想提前学着些,等自己到了日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拓跋弘听她说起胎儿的事,顿时满面柔情,不顾静妃在侧伸手揽着她的肩膀道:“好媛儿,咱们的孩子一定是个懂事的,到时候也不会闹你。媛儿有心想学,但也别累着了,若觉得困就快些回绯烟楼。”

“恩!”林媛声色甜糯,依着皇帝一块儿坐在软榻上。叶氏宫里的软榻太小,只够两个人挤着坐,倒把静妃冷落在一旁,有些尴尬。

静妃忍着气不做声,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和林媛争宠的——林媛能不顾礼仪地拉着皇帝撒娇,她能么?林媛今年才十六岁,她都二十四了!再则林媛一向以宠势出众,她却是掌宫权的人,自当谨言慎行为后宫表率,怎能和一个不懂事的宠妃计较。

和林媛温存了半晌的拓跋弘,直到叶氏一声嘶喊响彻大殿,方才清醒过来。

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拓跋弘听着这声音,神色中闪过忧虑。

静妃倒是没有担心,安慰皇帝道:“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民间的妇人们有些土方子,说是配合着呼吸来喊叫可以生得更顺利些呢。叶氏这个样子,应该是孩子露头了。”

心里却是不屑,宫里的女人生孩子额外喊得响,不过是想要让皇上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容易,博得些许怜爱罢了。

拓跋弘闻言面色稍霁,扫视一眼空旷的大殿,又道:“今日倒不似从前那般聒噪了。静妃,后宫的嫔妃们都没有过来么?”

静妃微微一笑道:“是臣妾让她们不要过来的。臣妾想着,叶氏生产本来就慌乱,姐妹们过来守着是一片心意,但她们都不是医女,哪里帮的上忙,反而站在这儿白白地受累、担心呢。臣妾就让她们都回去等着,叶氏有了好消息,自然会晓谕六宫。”

拓跋弘听着连连点头,道:“你做的很好。以往后宫有人生产,产房外头总是乌糟糟一群人,徒增烦心而已。”说着伸手握一握静妃的手:“以前都是萧皇后在掌管内廷,你第一次接手,倒是没有让朕失望。”

“臣妾和皇上十年夫妻,如何敢辜负皇上。”静妃只是笑。

虽说静妃下了懿旨不让嫔妃们过来,但片刻之后,赵淑媛和恬嫔都前后脚地到了。

赵淑媛上前和皇帝、静妃行了礼,低头和顺地道:“臣妾和恬嫔空有协理六宫的名头,但性子愚笨,比不得静妃娘娘秀外慧中、聪颖精干。这一次叶氏生产,臣妾等帮不上什么忙,但身上担着责任也不敢在宫中偷闲,就来这儿看顾一二。”

静妃虽然文弱,这些天掌宫下来却是没有出丝毫纰漏,事事井井有条,反倒显得赵淑媛和恬嫔两人多余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是皇上亲赐了“协理”名头,她们过来,静妃断断不能将其赶出去。

拓跋弘听着赵淑媛所说,面色温和道:“淑媛太谦和了,人人都有第一次,你和恬嫔两个慢慢历练着,往后就会做得好了。”

静妃听得这话手心里就攥紧了指甲。往后?皇上竟然还想着往后……

看起来,皇上是根本不想将宫权完整地交给自己的。赵氏和楚氏这两个,照皇帝所说“历练”地好了,还不得可劲儿闹腾着分权!尤其是楚氏……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心里虽苦闷,静妃面上却不显,拉着一个医女满脸关切地询问叶氏生得怎么样了。

赵淑媛和恬嫔两人都在皇帝下首两侧坐了。此时林媛还和皇帝并肩坐在上席,她看着赵淑媛坐在自己的下首,稍稍寻思便命宫人在恬嫔身边加了一把椅子,自己起身去坐了。她和静妃作对是一回事,但赵淑媛从没碍着她什么,位分又高于她,她理当给予应有的敬重。

里头的叶绣心仍在生产。不断有医女出来向皇帝禀消息,一会子说孩子露头了,一会子说孩子露了肩膀。在这样的等待中,时光过得十分漫长,但拓跋弘的面色却是轻松的。虽然等得辛苦,然比起从前那些难产的嫔妃们,叶氏的顺产几乎是乾武朝几年不遇的喜事了。

拓跋弘的后宫里乌烟瘴气,其混乱程度远远超出了先帝和太祖他们。嫔妃们有孕后那意外实在太多了,生产的时候麻烦更是层出不穷。当初贵妃那么有能耐,还不是难产差点出事。

现在叶氏生得慢,但一直顺顺利利地。这全要归功于此时正禁足在长信宫里、病痛缠身陷入绝境的萧皇后,她自从将叶氏挪到自个儿宫里就把叶氏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正儿八经地筹谋着要认作养子的。萧皇后手里握着这么一个宝贝,那是小心地不能再小心,把叶氏包成了一个铁桶护在中间。叶氏从怀孕到生产,唯一经历的险境就是巫蛊之祸——那事儿还是萧皇后自己捣鼓出来的。

可最后到了叶氏真要生的时候,萧皇后倒台了。不得不说萧皇后这一回太倒霉了,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全是为别人做嫁衣。

拓跋弘从午后一直等到了黄昏。这种时候,谁都没有心思用晚膳,拓跋弘索性不传了。姚福升无奈去尚食局端了一盒子瓜果过来,一盘一盘地切好了分送给各位主子,至少垫个底。

静妃一双眼睛盯着内室的门帘,大有望眼欲穿之感。这么盯着看了半晌,她饿得不行,拈了一瓣甜瓜放在嘴里吃了,转首对皇帝道:“不若皇上先回去罢!前朝政务繁忙,耽误了政事就不好了。”

现在的拓跋弘一提起前朝,就想起那个可怜兮兮的左丞相大人,心里一咯噔,打着哈哈与静妃道:“不妨事。前朝是大事,叶氏生产更是关乎社稷,马虎不得。朕就在这儿守着她,等她的好消息。”

“那么皇上闭目歇一会吧,臣妾怕皇上累了。”静妃声色十分柔软,听着就是个贤惠贴心的贤内助。她看着皇帝从善如流地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又起身上前给皇帝捏着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