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上前和皇后、嫔妃们见了礼,很抱歉地解释道:“嫔妾懒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迟了皇后娘娘的茶会还请娘娘宽恕。”

皇后此时的心情是很不错的。虽然那个关键的棋子让眼前的林氏给捡了便宜,但她也不会和林氏过不去——毕竟皇帝既提了白氏为容姬又宣召六宫说皇后劝谏有功,给了她极大的脸面,这一次的回报已经很丰厚了,最好别再奢望那个可怖冷酷的帝王会给她更多。至于林氏……她以后是会盯着的,但作对是大可不必,保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对自己有用呢。

遂皇后没有刁难林媛,只笑着说:“哪里会怪罪你,本宫一时兴起想着大家凑一块热闹,倒忘了像你们这般年纪轻的女孩子都有些贪睡。也没什么,以后晚上早一点睡中午再睡个午觉就好了。”接着命人赐坐。

林媛谢过后由宫人引着坐了。旁侧一个嫔妃掩口嗤笑一声,声色清冽地道:“慧贵姬日夜服侍皇上,辛苦劳累自不是我们这等人能比的,起得晚一些又有什么。慧贵姬你说是么?”

之后又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殿内的气氛霎时有些冷。

能在行宫里随驾的都是在宫里得宠的妃子,人人都有几分的地位,说起话来也更加不客气了些。那个率先开口的嫔妃是和祥妃同住一宫的冯庄姬,容貌家世都不出众却巴上了祥妃,在皇后宫里也敢说上一句半句。

林媛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对她说的话不想有任何的回应,只自顾自地端起面前的一杯六安瓜片和旁侧的刘婕妤说笑道:“皇后娘娘宫里真有些好东西,连斟茶用的碗都是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的竹根盏,我看着倒比那些金啊玉啊的雅致得多。”这是真心话,并不是奉承皇后的,林媛记得当初在红楼梦里头看过妙玉品茶那一段,说妙玉给宝玉用的茶盏就是竹根,当时她就觉得这种东西是高雅的贵族范,和用金杯子的暴发户截然不同。想来皇后出身萧氏大族,自幼的见识才学都是顶尖的,一场茶会办得处处让人欣赏。

林媛说完了茶杯又含一口茶细品,面色闲适,足足一副享受的模样。冯庄姬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就从头到尾没有得到回答,被人当空气的感觉实在屈辱,她瞧着林媛那闭目品茶的模样就张口道:“你……”

还好她及时意识到林媛初封了贵姬,位分堪堪在自己之上的,登时又憋红了一张脸忍下来。

冯庄姬言行不妥的模样并未引起旁人的嘲讽,众人的眼睛依旧是盯在林媛身上的。这些天下来大家都看明白了,楚家姐妹俩的独宠算是过气了,如今的慧贵姬才是势不可挡。

此时的韵修容捏着绿玉斗的手指已经微微泛白,恬淑姬低着头品茶。二人正对面的几个嫔妃正一壁瞥着她们姐妹一壁窃语,隔得老远的林媛都能隐隐听得嘲讽之意。林媛微微冷笑,如今楚家姐妹可是颇有些焦头烂额,今儿众妃虽然嫉恨自己,对她们姐妹却更是百般奚落,以报当初她们的霸宠之仇。

原本楚华歆是很有一片大好前途的,现在却只因着父亲的功绩封了个修容……林媛咂摸着这个位分,想着那拓跋弘还真是个吝啬的人啊,因着恼了楚华歆,就算不得不晋封她也只肯给个二品的末位。这位修容娘娘自个儿或许还不清楚,林媛替她想得挺清楚的——她以后再想晋封,就真的难比登天了。

说到底都是争宠惹得祸。

想到此处,林媛暗暗思量着今夜若还会被招幸的话定是要推辞的,霸宠这种事儿真不是好干的。其实拓跋弘并没有专宠一人的心思,只是楚华歆宠卯足了劲儿霸着他,生怕皇帝被抢走自己吃亏。若是楚华歆能有些深谋远虑,制定一个详细得当的“出人头地”的计划,那么她借着被皇帝提携的机会或许真能封个妃位吧。

隆宠是可以,但连着一个月不给别人活路就有点过分了啊。恩你说祥妃?请记住她是个异类。

众人都捧着茶碗品茶,面上的神色却个个都不简单,有些人不想放过韵修容,有些人想趁着林媛位份不高早早地打压她。被林媛搭话的刘婕妤知道冯庄姬是祥妃的势力,并不敢出头,只是客气地回了林媛一句“慧贵姬说得有理”。

不过林媛不担心刘婕妤不帮她自己会被大家揪着不放,今儿可是有一位超级和事老在场。

果然,上席的柔妃温温和和地笑着开口了:“慧贵姬只看杯子都看得呆了眼,你再喝了这茶可不得夸到天上去。六安茶最挑时节,雨水过多则茶香散漫,雨水不足则味辛,皇后娘娘宫里的却是恰到好处。”顺着话头把话题转到茶上头。

皇后听着接话道:“沈妹妹的舌头灵。说是六安茶挑时节,一般的人喝来却是差不多的,那苦味也就比苦丁次之,旁的甘醇就被盖住了难尝出来。”说着又笑:“你们谁喜欢什么茶自己点单子,六安茶的味儿好些人是喝不来的,那些个花茶倒是清甜可口。本宫今儿备下了三十六类名茶,尽等着你们挑。”

这话说得,外人听来都会觉着皇后和柔妃交好,仿若前儿那冰块的事不是柔妃做下的一般。

皇后一席话众妃都笑了,有的对皇后谢恩,有的道:“娘娘这里真真不凡,我们今儿有口福了”,有的如白容姬和皇后交好的就笑着道:“待会儿咱们一人向娘娘讨一屉茶带回去!”皇后亲自来打圆场,大家也不敢和林媛、韵修容她们纠缠了。

柔妃面上笑盈盈地,心里却扯得慌,尤其看着皇后那张舒畅愉悦的面孔就觉得自己要被气死,偏偏还要维持着一贯的温良形象。当初为着那几十车的冰她可是出了大力气,皇家的东西哪有那么好偷,费尽心思地安排人假扮尚宫局的内监去接应冰块,又跑了二十里路去掀到了淮河里。她明白皇帝对皇后的忌惮和不喜,只要将这种不喜逐步地扩大,皇后早晚会被废弃。可偏偏有人挑起了楚家姐妹的事……

楚家姐妹霸宠之事引得满宫怨愤,沈云容明白这是哪个人容不下她们姐妹,想借着机会找茬了。这种事情若双方都是明白人那就是很有默契的,沈云容当即吩咐了懋嫔几个推波助澜,步步紧逼皇后。却不料那萧月昭竟给皇上提了个晋位的法子,把楚氏姐妹的事爽爽利利地解决了还叫皇上赞赏。看着白良娣一跃变成了白容姬,虽不如慧贵姬打眼,但沈云容可是明白这是皇帝在给皇后赏脸呢。

沈云容想到此处就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她甚至怀疑楚氏姐妹多拿冰块的消息是皇后故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而后再化险为夷!

萧月昭最后不过损失了百万两白银,可她为着偷冰块做下的部署也花了大价钱的,这简直是……沈云容几乎压不住火,只得不住地喝手上的六安茶来顺气,最后喝得舌头根都被苦得麻了,皇后还在上头大方地对她笑道:“柔妃这样喜欢六安茶,待会儿回去时一定要带个两三斤,左右岭南的茶园丰收,上好的六安茶最不缺……”

沈云容一口茶下去差点被噎死,掐着脖子强咽了,方才艰难地挤出笑意来:“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正在此时,从头到尾专心品茶不曾说过一句话的祥妃慢悠悠地开口了:“先不提林氏来迟了,你们就没看见这席位上还有两个人空缺么。”

众人皆愣住,随后才发现大殿里的确少了人。今儿满宫的妃子都过来品茶,人多繁杂,大家又各怀心事,就没注意到那两个并不打眼的人。皇后淡淡地道:“也不知懋嫔和苏贵人做什么去了,本宫早遣了人去催,过一会大概就会到了……”

皇后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个小内监从殿外急急地小跑进来道:“禀皇后娘娘,懋嫔娘娘和苏贵人在碧波池的荷塘处落水了!”

皇后忙问:“那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大碍?太医传过去了么?”满眼都是急切的关心。

传话的宫人一一地回话道:“苏贵人无大碍,只是懋嫔娘娘掉下去的地方水深,很是呛了几口水,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不过御医诊治后说不甚严重,懋嫔娘娘方才又醒了过来,看样子还好。”

“这就好,这就好。”皇后连连道。旁侧的嫔妃们面上是关切的模样,心里却满是不屑——懋嫔和苏贵人两个一大早地掉进荷塘里,这还能是因为什么事。学着人家去博宠没得到什么好处,还狼狈地摔进水里去了。

皇后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并不说破。以往最喜欢关心人的柔妃此时执茶的手有些颤抖,也不怎么说话。皇后对她道:“懋嫔与苏贵人都是你宫里的,你回去后还要好生看顾她们。”

柔妃忙称是,起身理了理衣裳道:“臣妾心里放心不下她们,还是先告辞了。”

“这样也好。”皇后点头道:“幸亏她们两个都没事,你别忘了叮嘱她们日后行走定要小心些,也别再去荷塘里了。”

“是。”柔妃低着头退下了,走出殿门的时候腿脚踉跄了一下,似乎是被门槛绊到了。等出了大殿,她方才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满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