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的心情相当不好。不仅因为吴家姐妹的事,也为了他的至交好友。

沈笑不久前刚刚说过——许若然就是许若然。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是许若然。但吴苌临死前的那句话,让他实在不能不多想。

她说:“天泉悬案里死去的贵妃,就姓许!”

当年,贵妃暴死,帝姬失踪。如果小帝姬流落民间,很大可能会抛弃“凤”姓,而随母亲姓许!

而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王爷虽不肯放手却仿佛一直有所顾忌、以及许若然一反常态的坚持抵抗了。

沈笑看着许若然,几次三番欲开口,最后却总是只能懊恼地灌下一杯酒。

许若然一早便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定,但直到他喝了第十四杯酒的时候,才慢慢开口道:“我的确认识许贵妃。”

沈笑呛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差点儿掉下来。他惊讶地看着许若然,良久才记得要怎么说话:“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爱上的是自己的皇叔吧?”

许若然看着流杯亭外的万竿细竹,眼中的神色高深莫测:“如果我是许贵妃的女儿、天泉悬案中失踪的小帝姬。那么——是。凤箫是我的皇叔。”

沈笑愣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吗?”

许若然看着沈笑,慢慢地张开了口——

“王妃!王妃!”这个节骨眼上,冰弦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王妃,快随我去王爷的书房吧!”她用绢帕擦了把额上的汗珠,“皇上驾到了!”

许若然在房门口,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一阵大笑声。

“皇弟妹。”笑意未消的皇上看见许若然,亲切地点了点头。

许若然的目光从皇上转向凤箫。他方才还陪着皇上谈笑风生,许若然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他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自那夜许若然试图折断玉箫开始,他就对她极其冷淡,仿佛陌生人一样。而吴苌死去的那天夜里,他看她的眼神又变得非常复杂,仿佛包含着巨大的隐忍和痛苦。

他是为了吴家姐妹难过,还是别的什么?

凤箫忽然站起身来,冲皇上行了个礼,说了句:“臣弟先出去一下。”便朝门口走来。清瘦的身形与许若然擦肩而过,他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那样淡淡地离开了。

皇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冲许若然招了招手:“别站着,过来坐吧。”接着又笑着说:“不必拘泥什么礼仪,朕常来十七弟这里的。”

许若然站了片刻,慢慢走进屋,慢慢在客座上坐了下来。

皇上上下打量着她,忽然苦笑道:“想不到,十七弟今天,居然遇到了与朕当年同样的境遇。”

许若然心念一动,轻轻问道:“许贵妃?”

皇上闻言微微一震,若有深意地看着许若然:“你可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朕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了。”

许若然默然不语。皇上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朕并不怪罪你。”

屋角的炉烟袅袅升起,皇上长长出了一口气,靠上了椅背。

“朕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微服出访。扮成寻常百姓或者武林中人的样子,到各个地方游历。也正是因为如此,二十年前,朕在江南遇见了君诺。”

皇上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第一次褪却了高不可攀的威严,而只是一个单纯思念着爱人的男人。他看向许若然,目光慈祥如一个长辈。

“和你一样,君诺是个武林女子。但她爽朗,自由,明亮。我们一起过了一段很开心的日子,她一直不知道朕的真实身份——其实岂止是她,连朕自己都几乎忘记了朕还是个皇上。”

皇上苦笑一下:“你真该看看当她发现真相时愤怒地拔剑指着朕的样子。朕一直以为,天下之大,万物之博,没有一样不是属于朕的,可她却是个例外。朕用尽了办法,才劝服她随朕一起回到宫中。我们约好。三年,只要她与朕做三年夫妻,朕便放了她,还她自由。”

三年……

可许贵妃在宫中整整呆了十年。许若然淡淡地想。

“三年。”皇上的声音带着苦涩:“一个又一个三年过去了。朕想尽了办法拖延,朕知道,她是个天性自由的女子,一旦离开皇宫,她就会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回头看朕一眼!”皇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愤怒而霸道的光芒,“朕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属于朕的,而一旦碰上他,朕却几乎连自己的心都保不住了,你说,朕怎么可能让她离开!”与其说他是在问许若然,不如说他只是在宣告着他的决定。

许若然看着他,耳边却是那日画室中凤箫淡而坚定的话语——“我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

相似的眸子,相似的语气,相似的执着,在许若然的眼前耳边交织回旋。恍惚间,许若然竟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觉,仿佛一切都在重演。

“你很自私。”许若然一个晃神,意识回来的时候,这句话已经逸出嘴边。

皇上愣了一下,随后却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意:“没错,朕也觉得自己很自私。可你却比朕更自私。君诺至少给了朕十年,而你,却连一个希望都不肯给十七弟。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太残忍了吗?”

许若然沉默片刻,轻轻道:“她给了你十年,最后,岂非仍旧是疯了?”

皇上痛苦地紧紧握着黄花梨木的扶手,半天,才艰难地道:“不是。”

他沉声重复道:“不是。君诺会那样,并不是朕的错。”他的眼睛喷出愤怒的光芒,低吼道:“是那块玉!是那块该死的玉毁了我们!”

玉!

许若然脱口喃喃道:“天工璇的第三块玉……”

“没错,”皇上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随即便了然:“你也是江湖中人,自然也知道那关于第三块玉的传言。”

许若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南派雕玉大师天工璇平生作品仅留下三件。

第一件青白双鲤和田玉佩,象征着人间的极富极贵,作为沈家的传家之物落在沈笑手中。

第二件墨脂太极阴阳双璧,已被皇上赏赐给宁献王凤箫。

第三件,从未有人见过,但几乎全天下的人都想得到它。不仅因为它代表了天工璇雕玉的最高成就,更因为据说有了它,再结合天工璇留下的一句话,便能找到一个倾尽天下的大宝藏。但这句话,也从未有人知道是什么。曾有一段时间,江湖传言这玉石和天工璇的遗言都掌握在一个女子手里。

“君诺,就是传言中的那个女子。”

许贵妃竟然就是那传言中关系着天下至宝的女子!

当日在宫中,兵部尚书辛佑安大人提起这个传言时,皇上还曾失态地捏碎了茶碗。

皇上长叹一声:“当时闻妃不知从哪里得到这样的消息,她嫉妒君诺,便用此离间,说朕只是为了那个宝藏才对她专宠。君诺留在宫中,本只是因为爱朕,如此一来,自然再也无法忍受,这才用了药,以假死逃脱……”

“你知道她只是假死?”许若然忍不住出声。

皇上苦笑了一下:“朕本来就不相信君诺会那么容易被害。小帝姬失踪以后,朕曾去皇陵看过,果然没见到君诺的尸体。朕这才能肯定,必是她借此机会逃离皇宫了。这种事情朕当然不能昭告天下,只有不断派人在民间暗自查访。可惜十年过去了,朕始终没有她们母女俩的消息。”

许若然轻咬嘴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打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

皇上的眼中却放出光来:“可是这次,朕终于得到线索,说君诺可能隐居在姑苏醉红坊!朕今天来,正是要十七弟代朕去姑苏一探。希望能把君诺带回来,回到朕的身边来。”

许若然忽然冷笑一声:“你真如此想她,何不亲自前往?”

真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皇上脸色一变,似要发怒,终究仍是忍下了,沉声道:“你以为朕不想吗?可如今犬戎蠢蠢欲动,边疆有侵渔之患,朕又如何能离开帝都,弃天下于不顾?故此,才只有将此事交予十七弟。”

许若然冷笑一声。天下。男人总是有办法以天下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做负心人。

皇上却未曾注意,只是微皱了眉头:“说到十七弟……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两人这才发现,凤箫的确已经离开太久了。

小小润色了一下,没怎么改,大家将就着看吧……俺去码明天的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