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娑眉头轻皱。

瑶英想了想,道:“没事,法师寻我,一定是有要事。”

说着,看一眼毕娑身上的披风,“将军的披风借我一用。”

毕娑脱下披风递给她,她接过,罩在身上,随近卫去禅室。

禅室已经点起烛火,近卫掀开毡帘,带起一阵清风,摇曳的烛火照在蒲团上端坐的昙摩罗伽脸上,那双总是无悲无喜的碧色双眸里似有涟漪起伏。

“法师?”

瑶英走进去,轻声询问。

昙摩罗伽抬起眼帘,视线扫过她身上的披风,“解开。”

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瑶英一愣,手抓着披风不放。

昙摩罗伽双眉微皱,下巴朝他身边的蒲团点了点。

瑶英走过去,坐在蒲团上,仰起脸看他。

他低头俯视她,目光威严,“解开。”

语调透出种不同寻常的严厉。

瑶英知道他可能知道火坛的事了,只得低头解开披风。暖黄的烛光映在她身上,照亮她的衣裳,窄袖袍破烂不堪,袖摆袍摆已经烧得焦黑。

昙摩罗伽看着她,耳畔响起近卫的那句话。

文昭公主踏进火坛里了!

衣裳烧着了,人呢?

凡夫肉胎,如何能经受得住烈火焚烧?

他俯视着她,眸光深沉。

落在身上的目光仿佛化成了实物,力道千钧,一寸一寸地切割着瑶英,她心头一阵乱跳,手心里慢慢沁出冷汗。

“法师?”她硬着头皮唤他。

昙摩罗伽不语。

瑶英哽住,就在她几乎要浑身冒汗的时候,昙摩罗伽垂眸:“伸手。”

语气恢复平时的温和。

瑶英松口气,伸出手。

昙摩罗伽看一眼她烧焦的袖口,卷起烧焦的部分,探出两指,为她诊脉,动作轻柔。

“有没有烧着?”

他忽然问。

瑶英摇摇头:“法师放心,火坛是我的亲兵亲自布置的,以前他们在长安的时候,行走江湖,常用这种法子唬人,看着吓人,其实都是故弄玄虚,根本不会伤着人。我今天特意穿了这种特制的布制成的衣裳,头发也绑起来了,这些烧着的地方……”

她举起另一只袖子,对着昙摩罗伽晃了晃。

“只有这几块没用特制的龙布,所以遇到火时会烧着,不过烧不坏。”

她笑得狡黠。

“总得冒出点火苗,才能吓走其他公主。”

之前,她逼问朱绿芸的时候,故意引来各国公主的探子,放出谣言,让公主们心生畏惧。今天,她先施展幻术迷惑人心,再以优昙婆罗花让众人折服,公主们才会对她梦中被神佛惩罚的事将信将疑,最后她舍身入火坛,其他公主吓得动弹不得。

此外,献上优昙婆罗花,昙摩罗伽会更受百姓爱戴,她希望以此来弥补自己给他的声誉带来的损害。

优昙婆罗花其实是一种生长于天竺的树种,因为佛经上记载它只在神佛现世时盛放,加上各种牵强附会,才会被当成举世罕见的灵异之花。她让匠人打制的金花几可乱真,见过真花的天竺人也辨不出真假,王庭人更看不出端倪。

瑶英娓娓道来,语气轻描淡写,最后道:“这样一来,以后再没人敢提起效仿摩登伽女的话了。”

谁敢再提起此事,王庭百姓会先跳出来,要求她们踏进火坛烧一烧。

瑶英看着昙摩罗伽,皱了皱鼻尖,歉疚地道:“我为法师带来了很多麻烦,本来我可以在典礼上告知众人,我受到法师点化,已经断绝绮思,从此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法师面前……可是海都阿陵还没失势,我心中有顾虑,只能另辟蹊径,用这种法子断绝其他人的念头,以后法师就能彻底清净了。”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

瑶英声音压低了些,接着说:“请法师放心,一年期满,不论局势如何,我一定会离开圣城。”

昙摩罗伽仍旧不作声。

瑶英心想他可能不愿讨论摩登伽女这件事情,不说话了。

半晌,昙摩罗伽收回手指。

她脉象平稳。

瑶英收回手,放下衣袖。

昙摩罗伽抬眼看她,沉默了许久,问:“你梦中可有被神佛惩戒?”

瑶英怔了怔,摇摇头:“没有,那些话是吓唬其他公主的,我没梦见神佛。”

昙摩罗伽嗯一声,“公主以后别说这种谶语。”

瑶英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让法师见笑了,我明天抄写几卷经书,向佛陀请罪。”

在他这个出家人面前,她扯了太多谎,他心里肯定不赞同。

昙摩罗伽看出她的不自在,挪开了视线,凝望颤动的烛火。

他不是在指责她。

不让她说这种谶语是因为……他会当真。

烛火晃动。

他心中也跟着晃了晃。

第119章药(修改,求重看)

瑶英在昙摩罗伽面前立下保证,说要请罪,当晚就回去抄写了两卷经书。

第二日,亲兵把经文送到殿前,寺僧正要将经文和其他信众祈福、告罪的手抄经文、木牌放在一起,缘觉找了过来,问:“文昭公主送来的经文呢?”

寺僧忙找出经文。

缘觉取走经文,嘱咐道:“这事别告诉其他人。”

寺僧应是。

缘觉把经文送到昙摩罗伽跟前。

昙摩罗伽接了,供在佛像前,为瑶英念诵经文。

过了一会儿,他诵经毕,问:“昨天文昭公主踏进火坛,你在场?”

缘觉点头,道:“公主的亲兵先私下里演示了几遍,我和阿史那将军都在场,确定不会伤着人,才配合公主吓唬其他公主。”

说到这,他忍不住偷笑。

“王,您是没看到,文昭公主说要踏进火坛的时候,其他公主都像看疯子一样看她,曼达公主冷笑,说公主在唬人,让人把纱巾投进法坛里,纱巾立马烧着了,曼达公主傻了眼……”

……

不知道亲兵到底用了什么神乎其神的法子,火坛烈火熊熊,冒出一缕缕幽蓝火焰,靠得近的人都能感觉到灼烧和炙烤,积雪也融化了。

曼达公主和随从检查了几遍,没找到任何机关。

当李瑶英在众人的注视中笑着踏进火坛时,前去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出声,中军近卫准备了几口盛满清水的大缸,一人提了一桶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坛。

巨大的燃烧爆裂声中,瑶英朝烈火迈步,热风吹起她的面纱,她脸上毫无惧色。

众人呆呆地望着她,看着她从幽蓝火焰走过。她身上锦袍窜出火苗,依旧从容不迫,等幽蓝火焰熄灭,她立在火坛前,虽然衣裳变得焦黑,但却安然无恙。

她走出来,抬起还在冒烟的袖子吹了吹,看着其他国公主,问,“谁是下一个?”

各国公主连连后退,面如死灰,曼达公主也不敢上前。

……

缘觉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王,我问过亲兵了,他们的本事是从江湖术士和波斯祭司那里学来的。他们说,假如火坛吓不着人,他们还有其他法子呢,公主可以滚钉板、吞钉子……一个比一个吓人……”

昙摩罗伽手执持珠,听他说完,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先回来通禀。”

缘觉一凛,恭敬应是。

门口一阵脚步声,般若进殿,向昙摩罗伽请示:“王,寺主和几位管事不知道该把优昙婆罗花供奉在哪里合适,请王示下。”

优昙婆罗花现世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百姓蜂拥而至,赶来王寺瞻仰灵异花。寺主担心灵异花被毁,犹豫着想将金花挪进内殿,其他僧人不同意,认为此花应该供奉在大殿,让所有前来拜佛的百姓观看。

昙摩罗伽平静地道:“既非世俗之物,不必供奉,收起来罢。”

缘觉和般若都愣了一下,大觉可惜。

般若有些不甘心,迟疑着道:“那可是优昙婆罗花啊,是彰显王功德的宝物,就这么让人收起来,让它不见天日?”

昙摩罗伽颔首,唔了一声。

般若小心翼翼地说:“王,百姓们看不到优昙婆罗花,会大失所望,抱怨王寺独占宝物。”

“收起来。”

昙摩罗伽道,语调威严。

般若不敢再劝,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昙摩罗伽看着瑶英手抄的经文,手指转动持珠。

金花到底不是真的,由她当众献上,一直供奉在佛前,未免欺骗神佛,而且日后难免会引来是非,还是收起来的好。

虽说她从来不在意这些事。

安静了片刻,一名近卫在门外抱拳,道:“王,天竺医者求见。”

昙摩罗伽笼起持珠,点了点头。

缘觉会意,示意天竺医者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