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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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迁带着一帮喝得醉醺醺的浮浪子弟冲进王宫,拔出长剑,自告奋勇:“夫人,国主落到歹人手中,危在旦夕,我等身为国主的子民,不能坐视不管!请允许我们去解救国主!我要将海都阿陵碎尸万段!”
说完,一剑斩断坐席。
依娜夫人冷冷地瞥他一眼,点头应允。
杨迁立刻找她索要出城的铜符。
依娜夫人盛怒之中,没有多想,命人取来铜符。
杨迁接了铜符,跪地行礼,嘴角微微勾起。
第82章送行
追杀的亲兵一波接着一波,黑魆魆的静夜里时不时传来让人心悸的弓弦声,海都阿陵横臂挥刀,漫天都是冷冽的刀光。
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尉迟达摩被紧攥着的肩头火烧一样疼痛,抖如筛糠,一脸惊恐,褐色双眸却沉着地睃巡四周。
他们逃出王宫,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
海都阿陵衣衫残破,浑身染血,整个人像从血泊里捞出来似的,拎着尉迟达摩跳到一处积雪覆盖的屋顶之上,一把扔开尉迟达摩,嘴中发出一声声急促的唿哨。
黑夜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响,人影晃动,几个身着黑衣的亲卫应声而至,跪在他脚下。
“金勃还活着,他回去向大汗告发我了。”
海都阿陵声音冰冷。
亲卫们大吃一惊,对望一眼,叩首道:“属下办事不利,愿回牙庭向大汗自陈罪责,绝不会连累王子。”
尉迟达摩躺在积雪上,心里暗暗佩服:海都阿陵刚刚冲出重围,九死一生,还没逃出高昌,就能冷静地谋划怎么洗清他的罪责,不愧是瓦罕可汗最器重的后辈。
海都阿陵狞笑,随手抹去脸颊边黏稠的血水,哐当一声,弃了手中已经砍翻了刃的长刀,朗声道:“你们忠心追随于我,随我出生入死,为我冒险刺杀金勃,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忠勇之士,何罪之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你们办事不利,是金勃命大。”
亲卫们怔住,面露感动之色。
“我命中该有此一劫。”海都阿陵负手而立,看着自己的属下,一字字道,“大汗必定怒火滔天,一人做事一人当,下令刺杀金勃的人是我,我会担下所有过错,任凭大汗处置。”
他俯身,抽出属下腰间的佩刀,递到属下手中。
亲卫接过刀,一脸茫然。
海都阿陵拍拍他的肩膀:“我刺杀金勃一事败露,大汗和其他王子不会放过我,依娜的追兵马上就要到了,我不想死在一个妇人手上,你们割下我的头颅回去领赏,大汗不仅会饶恕你们,还会赏赐你们金银美女。”
亲卫反应过来,双手发颤。
海都阿陵目光在每个部下脸上转了一转,平静地道:“你们已经尽到你们的职责,不必再听从我的号令,以后各寻生路罢。”
亲卫们双目含泪,仰望他坚毅挺拔的身影,久久无言。
突然,一声清脆撞响,接刀的亲兵甩开长刀,愤然站起身,双眼红得能滴出血,泣道:“王子南征北讨,英勇奋战,为北戎立下汗马功劳,每次冲锋一马当先,军中谁人不知!只因为王子不是大汗的亲儿子,就被大汗冷落猜疑,大王子、二王子设伏暗害王子,王子身受重伤,大汗明知二王子他们嫌疑最大,只砍了几个盗贼敷衍了事,如此偏袒,我不服气!”
他这一句句控诉打破岑寂,激起千层浪,其他亲兵也都纷纷面露愤慨之色,怒道:“王子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王子乃我北戎第一勇士,大王子、二王子下毒手在先,王子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大汗行事昏聩,懦弱无能,大王子、二王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假如他们继承可汗之位,我们哪还有活路!”
“对!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与其在他们帐下受气,还不如跟着王子,只有王子能带领我们征服更多土地,打更多的胜仗,抢更多的美人!”
“王子,我们叛了吧!”
亲卫们抬起头,望着海都阿陵,左手握掌,覆于胸前,做出效忠的姿势,齐声道:“我们愿追随王子,为王子赴汤蹈火,直到战死的那一天!”
海都阿陵凝视自己的部下,双眸微微发红,叹道:“我实在不忍连累诸位随我赴死。”
亲卫们大声道:“我们无怨无悔!”
海都阿陵静立不动,沉默良久,无奈地叹口气:“我们是神狼的后代,身上流淌着神狼的血液,不能像老鼠一样在阴沟里打转,死也要死得英勇!我们回牙庭,假如大汗真要我以死谢罪,我无话可说,不过在赴死之前,我先得拉上大王子他们几个人和我作伴!”
亲卫们神情振奋,大声应和。
尉迟达摩一声不吭,静静地注视着海都阿陵鼓动部下随他作乱。
依娜夫人追杀他,金勃和其他活着的王子也会派出杀手,他自身难保,故作姿态,收服部下,接下来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困境,这些对他死心塌地的部下绝不会背叛他。
果然粗中有细。
海都阿陵安抚好群情激愤的部下,看向尉迟达摩,扶他起身:“刚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国主见谅。”
尉迟达摩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脸色阴沉如水,问:“你果真要叛出北戎?”
海都阿陵浅金色眸子里寒光闪烁,道:“假如大汗真要杀我,我不能引颈待戮。”
尉迟达摩双眼微眯,打量他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手中只有几千兵马,无力抗衡北戎,我不能承诺王子什么,除非王子能和其他王子平起平坐,我才能助王子一臂之力。”
海都阿陵目光陡然变得狠戾。
尉迟达摩吓得直往后退,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屋顶,身子晃了好几下,勉强站稳,双目鼓胀,怒道:“今晚我差点被你害死!你只有这点人手,我可不能陪你送死!”
他一边怒吼一边瑟瑟发抖,显然色厉内荏,海都阿陵看出他在虚张声势,心里轻蔑地一笑:这位尉迟国主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胆小怕事,今晚依娜示意部下万箭齐发,他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身上一股尿骚味。
孬种。
海都阿陵瞧不起尉迟达摩这种男人,不过他现在孤木难支,只能将就着和这样的人结盟,虽然高昌兵马不多,只要能削弱大王子几人的助力,他就多一分胜算。
他转身,眺望东南方向,薄唇轻抿。
他本该是驰骋草原、肆意猎杀的狼,为了活命,不得不做一只整日在阴沟里乱窜的老鼠。今天他差点死在一个妇人的陷阱之中,此番耻辱,他会铭记在心。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每一个嘲笑他、看不起他的人,用他们的鲜血洗刷他的屈辱!
强者为尊。
大汗之位终究会落到他手中,天底下最美貌的女人,最肥沃富庶的土地,最贵重的珍宝,都将是他的掌中之物。
……
两个时辰后,依娜夫人的亲卫在城门外三十里处发现奄奄一息的尉迟达摩。
亲卫连忙将浑身是血的他送回王宫。
依娜夫人闻讯过来探望。
巫医刚刚为尉迟达摩拔出几支箭矢,他身上赫然几个血洞,躺在榻上,双唇乌青,怒道:“蛇蝎妇人!你好歹毒!明明看到我在海都阿陵手里,居然还下令放箭!你想趁机杀了我吗?佛陀保佑,我趁海都阿陵不注意的时候滚下城墙,捡回了一条命,你失算了!”
依娜夫人忍气道:“国主实在是误会我了,我怎么会不顾国主的安危?我急着拿下海都阿陵,就是因为担心国主。”
说完,话锋一转。
“国主为什么会密会海都阿陵?他和你说什么了?”
尉迟达摩额边青筋暴跳:“你怀疑我和海都阿陵里应外合?他差点杀了我!你派人软禁我,我身边都是你的耳目,我倒要问问你,他是怎么混进王宫的?你故意放他进宫,是不是想借他的手杀了我?”
他激动之下扯动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哎呦直叫唤,一会儿骂依娜夫人歹毒,一会儿骂海都阿陵狠辣,骂了几句,汗如雨下,气息微弱,声音越来越小。
巫医赶紧为他处理伤势。
依娜夫人冷眼看着巫医为尉迟达摩上药,确定他真的受伤了,转身走出屋子,问亲兵是怎么发现国主的。
亲兵如实回答,声音越来越低:“夫人……发现国主的时候,他的里裤湿透了。”
依娜夫人面露憎恶之色。
居然吓得尿了裤子!难怪当初北戎大军还没攻城,尉迟达摩就献上了降表。
依娜夫人勾唇轻笑,丈夫如此懦弱,就算知道一双儿女已死,也决计不敢报复她,有叔父瓦罕可汗做靠山,她可以在高昌为所欲为。
她放下对丈夫的怀疑,命亲兵继续追踪海都阿陵的踪迹。
半个时辰后,王宫禁卫过来请示,城中豪族听说国主险些遇刺,怕海都阿陵去而复返,派出家兵进城保护国主。
依娜夫人心生警觉,道:“不能让他们进城!”
她能控制尉迟达摩,就是因为王城守卫都是她从北戎带来的人,而且她暗中收买了王宫禁卫。高昌豪族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实则各怀鬼胎,假如豪族的家兵进城了,她还怎么震慑王公贵族?
王宫禁卫出去颁布诏令,回来时一脸为难:“夫人,杨家、孟家、张家的人说如果不能早点抓到刺客,他们寝食难安,必须加派人手保护王宫和宅院才能安枕。”
依娜夫人面色铁青,冷声道:“那就让他们夜里都警醒些。没有我的命令,家兵不许入城!”
王宫禁卫头上直冒汗,斟酌着道:“夫人,国主被送回来的时候,城中百姓都看到了,如今城里人心惶惶,长此以往,只怕不妥。”
依娜夫人冷冷地瞥一眼身边几个近卫,假如他们昨晚能杀了海都阿陵,哪会有这些麻烦事?
近卫不敢吱声。
王宫禁卫小心翼翼地说:“夫人,为今之计,不如以国主之名发布诏令,派遣城中豪族的家兵去追捕海都阿陵和他的走狗,如此一来,夫人既可以安抚人心,阻止各家的家兵入城,还能趁机削弱河西、河陇遗民。”
依娜夫人沉吟片刻,合掌轻笑:“妙计!”
高昌贵族大多出自河西、河陇望族,仗着家族根基深厚,每每阳奉阴违,她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他们要求派家兵入城,肯定是想夺回王宫,她不能让他们如愿。
王宫禁卫说得对,既然他们以保护国主为借口,那她就把他们的家兵都打发得远远的!
……
当天下午,王宫发布诏令,命豪族召集人手,驻防各处,严防刺客,再从家兵中挑出武艺出挑的人,凑齐十支队伍,每队五人,向东追击刺杀国主的刺客。
“依娜夫人说了,抓不到刺客就不必回来了!”
豪族立即反对,他们要进宫保护国主,而不是被打发去荒漠吃沙子!
“我们要见国主!”
“我们要进宫护卫国主!”
王宫前一片吵嚷声。
宫里,依娜夫人冷笑连连:想趁机夺权?让你们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宫外,杨家宅院。
杨迁听完部下的汇报,摩拳擦掌,转身冲进长廊,笑着道:“公主,您猜得不错,我们的人喊得越大声,依娜夫人越疑神疑鬼,不敢让各家家兵入城。”
廊前一道窈窕倩影,正抬头仰望壁上斑驳的彩绘壁画,闻言,转过身,朝他一笑,一袭团窠纹窄袖锦袍,肤光胜雪,双眸清亮。
杨迁兴奋难耐,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公主,人选我早就选好了,现在依娜夫人要求他们追击海都阿陵,他们必须马上动身。”
说完,叹口气,仿佛很无奈,眼底却掠过一丝阴谋得逞的兴奋。
瑶英和他相视一笑。
她从苏丹古那里得知北戎斥候遍布西域,层层关卡严防死守,各个部落管理森严。
想尽快向中原传递消息,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