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寒苦,偏生有参差万户侯。

在这个落叶飘零的深秋,将军山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青葱翠绿,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肃杀。

慕容千亿师徒下山。

却不是从原先的石阶下山,而后在半山腰便从另外一条羊肠小道下山。慕容不胜静静的跟在这个老妇人的身后,看着那个有些佝偻的老妇人,心底有些微微的酸涩。

慕容千亿,一辈子痴于武学,或许她们那个年代的江湖人,没有太多的感情羁绊,这也是慕容不胜心底泛苦的原因之一。

慕容千亿,至今未嫁。

她曾是龙榜第一人,华夏武学界魁首,三十年不败神话。

只是――

这又如何?

一个女人,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想必早已经儿孙满堂了罢。

慕容不胜,从未胜过。

只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若不是慕容千亿知遇和授业之恩,哪有他慕容不胜的今天?而这个本身就是武学界不败神话的女人,在今日却败了,纵然是跟叶孤屿平手,对于孤傲如慕容千亿这样的人,也是败了。

师徒俩平静下山。

慕容千亿突然伸手抓住一片飘飞的枯黄树叶,好似明白慕容不胜心中所想一般,轻声开口,道:“不胜,你以为,我当真败给了叶孤屿?”

慕容不胜猛然错愕,刹那间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本来不傻的他立刻像是抓住了某些最关键的东西。

这一刻,慕容千亿那原本佝偻的身躯,刹那间挺得笔直。

手中有个清雅脱俗名字的佩刀‘锦花荷’――

陡然出鞘――

刀开云海!

气吞万里如虎!

那年轻时候定然祸国殃民,而如今却枯槁如同朽木的脸庞,绽放出最美丽的风采。

白衣慕容!

绝世一刀破开云海!

下一刻,那如同不败神话的武学界第一人,负刀在后,有一股如同海啸一般的狂野气势刹那间激荡起无尽枯叶。

白衣慕容。

如谪仙。

绝世风姿飘逸,如同仙女下凡,身形一跃,脚步踩踏在枯黄树梢之上,白衣飘飘。

她那飘逸的身姿,用绝美的姿态演绎着一种武学最富视觉冲击的美感。

她伸手拨开一根枯枝,好似年轻了二十岁――

笑靥如花!

我慕容千亿,三十年前便是龙榜第一人。

我慕容千亿,在当年那座江湖,是无人能够超越的存在。

其实我何尝不想婚嫁?

那一年,她重伤垂死,躺在一望无垠的芦苇荡里,鲜血染红了半片湖水,惊起无数飞鸟。

面对死神红罪千里追杀,他们在那片芦苇荡里面大战,如今,她依旧记得,芦苇飘飞如梦似幻,她在劈出最后那一刀‘一碧万顷’之后,看着如同麦浪一般尽数散开的芦苇迎接死亡的最后宣判。

那是她最辉煌的一战。

也是她最凄凉的一战。

在这最凄美的时刻,她犹记得,那个叫云耀的男人出现了,这是在她的那座江湖最美丽的童话。

她也永远不会忘却,那个从芦苇飘飞的季节一直陪伴她到桃花漫天的季节的男人。

其实她原本以为,他就是她的良人。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整整小她六岁的男人,已经娶妻生子,那个男人的儿子叫做云战歌,所以才有了后来黄河之畔慕容千亿对云战歌的授艺和赠刀。

往事不堪回首。

云耀妻妾成群。

而她慕容千亿,却终生未嫁。

谁说她慕容千亿一生醉心于武学?

其中辛酸,谁又能知晓?

这一刻,再看到慕容千亿绝世的风姿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从树梢之上跃过,慕容不胜瞳孔猛然收缩,他不知道他的师父在刚才经历了什么样的心境,他只知道,那个已经处于武学界巅峰的女人,似乎达到了另外一种令他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巅峰。

慕容千亿。

似乎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之中,再次脱胎换骨,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蜕变。

正在慕容不胜心惊之时,他愕然发现那个绽放出最绝世风采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而她消失的地方往北两公里,便是那处堪比皇家园林红墙之内最严密的政治中枢禁地――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

一处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的政治中枢重地,龙盘虎踞在将军山往北两公里之外。

慕容千亿徒步上山。

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布防对于她来说如入无人之地。

而此刻,在避暑山庄之内一座凉亭之中。

有两位老人手谈对弈。

执白棋一方的那个老人,横眉冷目,浑身上下透发出一股煞气,那是一种从千万人尸骨上趟过来的真正气势。

而另一个,竟然是那个跺一跺脚,整个华夏国都会颤上一颤的叶家将军――叶卫国。

横眉冷目煞气极重的老人手捻棋子,半天不落子,秋意盎然的凉亭之内,叶卫国却莫名有些杀意。

“皇甫仁,一大把年纪了,还他娘的跟个娘们似的,不知道落子何方,就干脆认输得了。”叶卫国没好气的说道。

皇甫仁――皇甫家族的家主。

皇甫红豆的爷爷!

华夏国最隐秘的一个家族,整个华夏国,皇甫家族,明面上声明不显,暗地里却只供一人驱使。

那个人,整个华夏国,是他说了算――

一号。

皇甫仁却不答,而是轻声道:“当年的事情云战歌怨气颇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国,说是给云南天那老东西庆祝百岁大寿,呵呵,据说当年侯君集骑马过尚书省牌坊而不下马,李靖唯左右曰:侯君集意不在人,或有反意。”

叶卫国笑而不答。

皇甫仁突然落子中元,而后道:“决策者,须知每落一子势必深思熟虑,不然葬送的是巍巍大好河山。”

叶卫国盯着棋盘久久沉默不语,而后眸子之中突然露出一抹怪异的表情,道:“这话,谁教你的?”

皇甫仁伸手指天,而后道:“上面。”

叶卫国突然弃子,好似在这一刻所有神经完全松弛了下来,又好似莫名安宁了。

皇甫仁的意思,叶卫国懂。

有个人,以苍天做棋盘,众生为棋子,在下一盘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