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平原上,河流湍急,不远处坐落着堡垒一样的大城。

大城高六层,立体城市哪怕放在现代也是匪夷所思的,然而就在这处蛮荒的土地上,便出现了这种奇观。

一层在城内地下,终日不见阳光,居住的人被称为鬼奴。

二层都是普通的居民。

三层是贵族和集市。

四五层,已经有了私邸。

六层,是一座神殿。

宽敞,高大,空旷,肃穆。

守卫不多,全都整装列阵,大城不远的地方,一座山被凿断半边,雕刻着巨大的神像。

白神。

秦昆没心思了解白神一族的文明,不在乎白神的故事和传奇,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第二次来神庙,这一次如果遇险,不再会有人救他。

号角嗡声吹向,吹号的人不断增加,这是白神一族的最高礼仪。

秦昆沿着石阶步步向上。

这礼仪是白神一族的战斗号角,声调激昂厚重,传出十里之外,只有面对最强大的敌人,才会吹向这种级别的号角。

这是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对手的宣战。

鬼奴,平民,守卫,贵族,精锐战士,神官,巨城内无数人,都看见了一个青年在向神庙走去。

白神大人却隆重地欢迎了他的到来。

高达十米的庙门,分为三重,秦昆站在门口,没有守卫拦他,号角声戛然而止,神庙深处,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你又来了。”

抬腿,跨入。

第一重门里,雕刻着庄严的神像,第二重门里,堆放着如山的宝藏,第三重门里,是一个修罗场。

一个白毛青年坐在那里,浑身肌肉鼓胀,身上白毛已经发红,根根矗立,他双眼带着狂热,周围是一地的异族尸体。

他胸口起伏,看向秦昆,舔了舔嘴唇,有些跃跃欲试。

周围火盆忽明忽暗,秦昆看到了已经变老的天岐督无。

上次见面,他似乎是一个中年,现在,已经有五十多岁,那双眼中不再有当年的斗志,他变得很沉稳,如渊如潭,看见秦昆依旧年轻的模样,也没出现任何波澜。

“昆仑魔,当年你既然从我的意志中逃走,就不应该回来。”

中年负手,走下神坛。

秦昆和天岐督无面对面注视着,他微微一笑:“海奎因呢?让我带走他,我保证从此不会再来。”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食尸魔徒已经被我父神拘禁,你带不走他!”

旁边的青年大声开口,表情像是嘲笑。

秦昆没有理会晚辈的戏谑,摸出一根烟给白屠抛了过去。

“你知道我的,第一次来,是拿你当朋友叙旧,结果看走了眼。”

点燃,又给白屠上了火。

“所以第二次,我不会再往坑里跳。”

“可你还是往坑里跳了!”青年再次多嘴,空气中忽然汇聚无数白色丝线凝聚成一个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啪——

青年倒飞而出,砸在庙里的石柱上,青年嘴角渗血,不可思议地捂着脸:“父亲,你为什么打我?!”

白屠吐出烟雾,他是神,那么闯进他家乡的人就是魔。

只有他们可以平等对话。

白屠非常自负,哪怕是对手,也只有自己能奚落。

这就是身份。

他没理会青年,而是看向秦昆:“许多年前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确实很怀念,但你似乎没搞清状况。即便你比上次又成长了,还是比不上我的。”

“放在以前,你就直接动手了,不会废话。”秦昆一笑,“年纪大了,怕了吗?”

白屠皱眉,闭眼,又睁眼:“上次来,我算不到你的因果,你的因果线很奇怪,似乎断了。不过上次我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我会安然无恙,白神的子民会安然无恙。这次,我依旧算不到你的因果,但我居然也看不清自己的命运了。”

这就是白屠犹豫的原因,是他迟迟不出手的原因,是他愿意继续和秦昆废话的原因。

看不透的对手,总会带来诸多变数,让人不安。

秦昆道:“把海奎因交出来,我就走。你不是念旧的人,我是。你的家乡很美,你也去过我的家乡,按照我的性格,我不会破坏这种美。”

白屠深吸一口烟,然后轻笑。

“看来你也没把握全身而退吧。”

秦昆一口烟吐在白屠脸上,身子前倾,露出森白的牙齿:“我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全身而退的,我是来拼命的!如果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会毁了这里。”

白屠眼角一抽。

对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而言,最大的冲击力就是被人当面挑衅。

守卫冲了进来,白屠一挥手,他们又消失在原地,重新出现在门口。

他在权衡,也在猜测,他不怕秦昆,但他没把握一招制敌。

秦昆和上次来时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希望子民受伤,因为这会导致他声望受损,他容不得半点瑕疵。

他的一生,要完美。

他死后,十死城的通道自然会关闭,所以在他还在的这些岁月里,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纰漏。

他将是最完美的一代白神。

“你居然敢惹我。”白屠一字一顿。

“是你先惹到我的。”秦昆上前一步,鼻尖几乎和白屠碰在了一起。

两只猛兽,曾相识与丛林中的惊鸿一瞥,此时此刻,因果不定,你我皆无法主宰乾坤。

命运,不是说说而已。

“父亲,让我来!”青年忽然爆喝。

“白魔惊门!”

“血兽还魂!”

“山鬼拍阵!”

“丧钟缠身!”

“六殿玄龟附身!”

“苍石血木成神!”

整个石室忽然风雨大作,天花板没了,神座没了,火盆没了,秦昆站在星空下,周围血雨腥风倒灌,地砖里发出轰隆隆的响动,先后凸起又落下,仿佛活物。

一个白毛猛鬼从青年脚下钻出,进了他的身体。一只人首兽身的四蹄鬼进入了青年的身体。一个青皮枯叶的山鬼进入了青年的身体。一个面无表情的男鬼进入了青年的身体。一头半龟半人的怪物进入了青年的身体。青年身体上又出现枯皮枝丫,枯皮流出鲜血,凝结出奇怪的符咒,刚刚的枯皮被血侵染,变成了石甲。

六鬼临身。

蛮荒大地魔物降世,天地异象横生。

沛然的力道,狂猛的气息,一头人形怪物在星空下咆哮。

重甲在身,无所畏惧,怀里抱着一根撞钟槌,背上背着玄龟壳,身上到处都是石肤,身后长出两蹄。

蛮荒风格的鬼临身出现,白屠没入蜃界中,只剩下两只眼睛,静静看着这场战斗。

秦昆在张嘴,白屠却听不见一丁点声音,不过发现秦昆身体也出现变化。

头顶犄角长出,身缠铁链,浑身肌肉鼓胀,人皮剥离,脖子断开,脑袋化作虚影,人皮渐渐变成了袈裟,脑后出现一轮佛月,身后拉出一个影子,眼神变得神经质起来,头发变得湿漉漉,周围潮气顿涌,忽然身上弥漫出沙场战将的煞气,袈裟有一半也变成血染的战袍,一匹白骨马出现,这尊魔头体格再次拔高,抬腿跨在白骨马的那一刻,那匹马忽然长出鬼角。

雄壮威猛,白骨嶙峋,四踢踏着阴风鬼火,扬蹄嘶鸣。

一瞬间,比刚刚的白骨马要大三倍的鬼角马,在腥风血雨中登场。

此刻,青年满眼兴奋,抱着撞钟槌袭杀而来,秦昆虚空一握,玄音杵落在手中,接着也迎了过去。

快,很快,非常快!

人马怪物和骑马牛魔撞在一起,可血腥的场面并没发生,青年一怔,发现秦昆穿过了自己,继续疾驰。

“想跑?”

他回头,秦昆从他背后消失,然后又从他正前方出现。

秦昆还在加速。

青年注意力迅速回到秦昆身上,又一次撞击,秦昆又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青年大吼:“什么鬼把戏!!!”

此刻,秦昆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限。

八鬼临身之所以不稳定,不受秘门中人重视,就是因为每次痛苦会不断叠加,人如果是一个容器,容器中每挤入一个灵魂,痛苦都会迅速扩张,不仅作为宿体的秦昆要承受八种痛苦,秦昆一旦失控后,其余鬼差也要承受其他鬼差的痛苦。

这就是反噬。

因为他们是一个整体,会从任何一个环节崩碎。

所以要维持这个整体,作为宿体的秦昆必须要有非常强大的承受力,稳住全盘。

但人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

所以要转移痛苦的话,必须要用别的情绪来替代。

譬如疯狂。

秦昆在飙升速度,这种速度已经超出蜃界的承受力,也超出了身体的承受力,他不断的消失又出现,青年已经捉摸不透这是什么情况。

直到白屠发现了端倪,警惕大吼:“小心!他要一举打碎你!”

打碎?

有什么可怕的。

————

这是蜃界。

碎了……大不了躺几个月。

他想用反噬杀自己的话,恐怕还不知道自己也有其他底牌吧。

青年并不在乎,但已经晚了。

极限的冲锋速度,让秦昆面带狂热。

“你们两个,和我一起死吧!”

这一刻,蜃界忽然崩碎,然后迅速重组。

天岐督无浑身白毛都是因果丝,此刻须发怒张地挡在青年前面。

刚刚青年的蜃界是他震碎的,现在的蜃界是他重组的,他看见秦昆的目的似乎并不单单是打碎自己的儿子,这是要把自己一起打碎!甚至把这个城市的因果线全部打碎!

在我面前……

休想!!!

万千因果丝,组成一道道大网。

轰——

秦昆撞进一条因果线里,但是因为速度太快,刚撞进去又迅速撞了出来。

没困住?

天岐督无冷汗流下,一道道因果线接着甩出。

秦昆骑马,在踏蹄狂奔。

一道道因果被冲破,在他们还未从虚化实形成世界时,就被秦昆逃了出来。

天岐督无这下明白了。

从一开始,秦昆就没打算和自己的儿子打。

他一开始就是瞄着自己来的。

“我看你能闯过多少因果关!”

无休无止的奔腾,天岐督无的因果线用不完,秦昆的精力也用不完。

八鬼临身所有灵力都灌入鬼角马上。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

鬼角马,阴风蹄,八鬼合一!

天岐督无施展因果线的速度,渐渐跟不上秦昆的速度,秦昆以龟速在靠近他。

每闯出一个因果世界,便靠近一点点。

天岐督无冷汗直流,他不能停。

一旦被对方撞来,他也会受伤。

这是八鬼临身,自己领悟了因果法则后,已经很久没用过这种原始的法术了,他的法术比这种原始法术高一个层面,但不可否认,原始的法术也能伤人。

即便褪去蛮荒的时代印记,在蛮荒时代中要命的兵器也不能小觑!

白屠甩出因果丝的速度变慢,秦昆踏蹄的速度也变慢,这就是对抗,是最高级别的斗法。

一旦白屠停下,他确定自己会被秦昆以恐怖的速度,撞的渣都不剩。

这种撞击,恐怕会疯狂波及出去,让城中许多子民赔上性命。

该死!

青年站在白屠身后,看见白屠毛发充血,七窍也在流血。

秦昆阴体破裂,也是一脸惨状。

他没经历过这种级别的斗法,两人一个看似无脑冲锋,一个似乎只在不停布网,但为什么都伤成这样?

“父亲,我来帮你!”

“不要!”

青年横插一脚,白屠惊骇制止,但已经晚了。

在秦昆龟速的前进中,青年被撞成了一蓬血雾,痛苦的声音没有发出,门口的守卫也受到撞击波及,莫名其妙地倒在地上。

青年被弹出蜃界外,血流如注,他看着皮开肉绽的身体,无法知道那么慢的龟速凭什么会把自己撞成这样……

天岐督无分神的片刻,秦昆又近了一个身位。

二人中间,只剩30厘米的距离,天岐督无心中大骂儿子的愚蠢。

秦昆看似以龟速前进,但那只是表象,实际上秦昆冲锋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种极限,因为不停冲出因果世界,又被困入因果世界,才显得那么慢。

那龟速,是超级速度的残影啊!因为他奔腾在两个世界!

“真要迫不及待的送死吗?”

白屠看得出,秦昆是在玩命了,他有些后悔,如果刚刚知道秦昆能把低级法术用到这种程度,其实可以好好谈谈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谁死还不一定。”

牛魔狞笑。

白屠肯定有底牌,但自己也不是没有。

论气势,他还没怕过谁!

20厘米。

10厘米。

5厘米。

那匹马即将撞了上来,白屠紧咬牙关,将所有的因果丝都用来加固了自己的蜃界,这一撞,只要不在波及外面,他什么代价都能承受。

于是下一刻,仿佛被一辆呼啸而来的火车撞到。

白屠吐血倒飞,秦昆也被巨力震下了马。